竊讀記

疼痛

　　我殺死過一匹狼。
　　我的家在終南山裡，山裡有許多狼的傳說。
　　那年我１７歲，在山外縣城讀高中，暑假回家幫家裡幹活，和那匹狼是在上山砍柴時遇上的。
　　那天早上，我系好砍刀（帶短柄，有鞘和鞘帶，可以系在腰間）上山了。家四周都是山，但砍柴還要往內里走，由於山裡人都燒柴火，砍柴是砍那些枯死的樹和樹上的干枝，近處的山上就越來越少，砍柴就越跑越遠，就和山裡的狼被人們打呀殺呀的越來越少躲得越來越遠一樣。
　　轉過幾道山彎入谷，進柴坡，砍夠了，用藤條捆好並扎了雙背帶，還把砍刀系在腰間，背起柴捆出谷。剛從柴坡下到谷底，那匹狼泛起了。
　　狼泛起的位置很陰險，在出谷正前方的兩山夾道上，狼頭朝着我，一動不動地看着我，相距僅十來米。繁重的柴捆還在背上，我瞥見狼時心裏一驚，身心內外如涼風刮過。眼前這匹狼的姿態是傳說中最恐怖的一種姿態，我知道此災難逃了。我逐步蹲身放下柴捆，再逐步站好自己，面臨狼，也一動不動。
　　我看清了這匹狼。是匹老狼，瘦骨如刀，亂毛臟黃，顯得狼頭更碩大猙獰，兩眼眯縫着，肚腹凹癟着，一匹魔性老練的餓狼。餓狼擋道，是瞅准了有十足掌握才泛起的，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它不急於進攻，就擋在那裡，幽幽悄悄地死盯着你，等你發抖，等你忙亂，等你潰逃癱軟。有人說，遇到這種狼不能抖不能哭叫更不能逃跑，要站直自己，盯着它，它不動你萬萬別動，你的氣焰能壓過它，它就會認輸走掉，除非是群狼。我不敢動，全力保持鎮靜，只希望有人入谷，我就有救了。
　　我發現這匹狼和傳說中說的不大一樣。它不是蹲立，而是俯在地上，兩隻前腿呈跪姿，頭也是俯在地上，悄悄地看着我。而且，它後面掃帚似的尾巴在輕輕搖動。我家的狗對我撒嬌討好時才這樣的。可我很快又想到另一種傳說：狼比人精，最會矇騙和捉弄人。那麼，

斧頭

它是在麻醉我了？知道我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就和貓玩老鼠那樣在玩我了？我加倍恐懼了。
　　幾分鐘后，狼動了。不是站起來走向我，而是爬，保持那姿態穩固，只把頭抬起一些，朝我匍匐前進，爬幾下，還恢回復狀，俯下頭去，依舊悄悄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快潰逃了。我想它是在試我的膽氣，在逼我失態發狂。傳說中的狼是有許多兇狠絕招的，一小我私人是很難戰勝一匹餓狼的。
　　狼似乎看出了我心裏的忙亂，又在前進，一次比一次進得多，就幾步之隔了。
　　已是絕境了，只有以死相拼了，我的手逐步移向背後，逐步抽出鞘里的砍刀，等着狼的最後一撲。
　　狼已爬至我眼前了，我照樣沒動。狼爬得越近，頭就俯得越低，還發出一種嬰兒低泣般的怪聲。我不敢看它的眼睛，它的眼睛不像傳說中那樣恐怖，它的眼睛也像嬰兒，沒有絲毫惡氣，甚至有一種請求在內里，有淚水在閃。我眨巴我的眼睛，生出想摸一下它的感動。
　　狼竟閉上了眼睛!
　　我溘然想到：狼正是想在我完全麻木時一口咬斷我的脖頸！
　　我背後的手握緊了砍刀。
　　狼閉着眼睛，像在守候我的行為。
　　這是絕好的時機，狼沒想到我手中有砍刀。我只要用盡全力一砍，它不死也傷，我的勝算就多些了。我想好了砍它的腰，狼是銅頭，又是俯在地上，只有砍腰了。
　　就在我緊握砍刀的手剛移到前面來時，狼溘然睜開了眼睛。我一下子愣住了，手又藏到背後。狼明白瞥見了我手中的刀，它的眼睛有了轉變，一種驚覺后的惡變，但很快又消逝了，更新鮮的是，它嗚咽了幾聲，又閉上了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我基本未及細想，在狼再次閉上眼睛時，我猛撲上去，拼盡全力照狼的腰就砍了下去。意外發生了，也許是用力過猛，刀頭在落下的半路竟脫柄了，飛出好遠，落在狼背上的只是刀柄。
　　狼叫了一聲，站了起來，那一下顯然沒能傷到它。令我不解的是，狼站起后並沒有反撲，連頭也沒抬，抖了幾下又跪俯在地上了。恐懼和疑惑激怒了我，我哭吼着撲上去，死死地掐住了狼的脖子。

天使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