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

神鷹

　　我讀大四時，在一個窮苦的老人家裡做義工。老人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在學校提供需要輔助的人名單里，他列在首位，我第一個報了名。
　　每到周末下晝兩點，我準時來到老人的家。最先是想幫老人摒擋一下家，洗洗衣服做做飯。但老人卻只讓我做一件事——剁肉。
　　由於中風，他的右手時常哆嗦，而左手蜷縮無力。一塊兩三斤重的新鮮牛肉擱在砧板上，要剁得碎碎的。我問為什麼不用絞肉機?老人說絞肉機絞出的肉不夠碎，而且遠不如剁出來的味道鮮美。“老了，牙口欠好。”老人眯着眼說。
　　坐在台階上，一塊肉我要剁半天。老人極看重這件事，顯得格外挑剔。屋子里光線太暗，每次剁肉我都把砧板放到門口的台階上。老人總要坐在一邊看，直到我把肉剁成肉醬，他才放心地叫我把肉放進盤子里。
　　我幹活時，除了老人，另有一隻鷹總盯着我。它立在樹梢，眼光銳利，對我就像防止一個小偷。
　　我憎惡這隻鷹。它很老了，身上長着斑瘡，同黨飛起來很遲緩，一抖，四處都掉毛。
　　這天，我正在台階上剁肉，邊机械地揮着刀邊算着已經來了多久。突然，樹上的鷹發出一聲怪叫，衝著我俯身飛過來。我嚇了一跳，手裡的菜刀掉到地上，人躥出老遠。鷹站在屋檐上，一動不動。我再看牛肉，上面落了不少灰塵。我很生氣，活該的鷹，發什麼神經?我抄起根竹竿想去打那隻鷹。
　　正閉目養神的老人驚醒了，從窗口看到我的行為，他大吼了一聲：你在干什麼?忘八!
　　我扭過頭，驚呆了。一直對我溫順有加心存感謝的老人，為了自己的寵物，竟云云惡劣地吼我?我狠狠地把竹竿扔到地上。
　　見我摘下圍裙，甩手要走，老人叫住了我。他說這是他的怪癖，不能容忍任何人不敬他的鷹。說著，老人打了個呼哨，鷹落到了他的手臂上。他滿懷深情地看着它，徐徐地給我講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三十年前，他在西藏投軍。一次野外訓練中，他在那仁郭勒河谷和雄師隊走散了。在荒灘上走了良久，又累又餓的他感應了絕望。
　　喝了幾口水，他靠在石頭上，

你是我溫暖的手套

竟逐步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被一聲尖銳的鳴叫驚醒。徐徐地坐起來，他看到殘陽下一隻鷹正飛翔在高空，繞着他鳴叫不止。他感應不安，主要地四下里看。草窪里，猛地露出一隻兇險貪心的蛇頭。那是一條大蟒蛇，盤成鍋蓋般。
　　他獃獃地盯着蟒蛇，腦子里一片空缺。蟒蛇昂起頭，芯子發抖着，像駭人的火苗。他以為自己的心跳都要住手了，恐懼讓他一動也不能動。這時，那隻盤旋的蒼鷹如閃電般俯衝下來，突然伸出尖銳的喙，一擊啄中了蟒蛇的左眼。蟒蛇受到攻擊，猛地轉身，蒼鷹鳴叫着飛上了高空。被啄瞎了一隻眼，蟒蛇瘋狂地昂着頭，守候着蒼鷹再次落下來。他捉住時機拚命朝遠處逃去。蟒蛇卻不想放過他，在荒灘上，它遠比人跑得快。這時，鷹又一個俯衝，同黨險些擦着蟒蛇的頭劃過。蟒蛇惱羞成怒，鮮血直流的頭昂起足有一尺高。
　　他掉臂一切地往前逃，直到看到車燈光，看到前來尋找他的戰友。
　　“厥後我才知道，這是荒原上藏族人馴養的鷹，叫巴塞。它不僅輔助獵人捕獵，而且不止一次救過人。從那以後，我成了這隻鷹的同夥。複員時，得知巴塞因受傷已經不能在高空飛翔，徵得主人贊成，我帶走了它。之以是選擇在空曠的郊區生涯，我就是想給巴塞一片自由的天地。”老人說。
　　聽了老人的故事，再仰面看那隻鷹，我心裏有些羞愧。這樣的鷹，該通人性吧?豈非它看透了我的陰晦心理：來老人家，我並不是心甘情願的。在我就讀的大學，有一項德育學分，四年大學要修滿十分，否則不能順遂拿到結業證。我照顧老人五個月，每個月能拿到兩個學分。這樣，到六月份，我就能順遂地戴上學士帽。
　　和這隻鷹比起來，這是何等令人不齒的事!
　　再來老人的住處，我對鷹多了幾分敬畏。
　　這天，由於作業延遲了時間，我比往常遲了兩小時到老人的住處。推開門，我看到老人正端着碎肉喂老鷹。那隻鷹，一下下地啄食。一瞬間，我的臉漲得通紅。原來，我每個周末累得手酸臂疼，卻是侍候一隻鷹!

風吹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