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無情草自春

巨人的降生

　　有一年,我們學校來了一個小個子學生。說得準確些,他該算侏儒。由於他的身高着實比甬道雙方的冬青叢高不了若干。站在學生堆里,他就像一株被陽光、和風以及雨露忘記的小樹,在生長上,他落了單,顯得孱弱、落寞而又格格不入。

　　他高一,我並不教他。只在急急奔走的學生中,偶然看到他。他的樣子並不差,只是腦殼有點大,但總低着頭,腳步瑣細地跟在別人後邊走,像是有意逃避着什麼。

　　他會是一個受傷的男生。由於,我知道,每一個身體有缺陷的孩子,在長大的歷程中,都要履歷這個天下無數異樣的眼光審閱的。那眼光,是厲害的刀子,會一次次割傷他敏感而懦弱的心。原本,這是上天的一個錯誤,而卻要他用一輩子,去面臨這個錯誤帶來的冷眼、譏笑與私見。

　　有一次,我在學校食堂用飯,學生們大部門已經吃完走了,而他,正在摒擋着學生們扔在桌上的餐盤。他麻利地把殘羹冷炙倒進旁邊的膿包,然後,再麻利地把一摞摞餐盤摒擋到水池邊,守候食堂師傅洗涮。他着實不夠高,身體陷在整齊排放的餐桌的陣列里,只有碩大的腦殼浮在上面,吃力地張望着餐桌上的情形,他也用這種方式,張望着這個天下。

　　這是學校的放置,照樣他自己有意這樣做?我默默地考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他動作爽利,神情鎮靜,似乎這件事已經做了良久。直到賣完餐飯的夥計出來摒擋,他才悄悄地走開。

　　回去探問,說學校基本沒有放置學生摒擋餐具。我的心裏,對這個孩子多了一層敬重和瞻仰。

　　之後,我到了另一個校區,也逐漸地淡忘了他。

　　高考前夕,我和學生們從另一個校區轉回來,才重新看到他。我發現,他和同硯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臉上多了陽光,以及這個歲數段該有的青春和光耀。看來,這兩年的時光,他沒有蜷縮在自我的心靈里,也沒有被世俗的暗流吞沒。

　　一定有什麼,讓他發生了改變,我想。

　　第二天早上,是例行的兩校區合在一起的早操。紅色的塑膠跑道上,學生們在整齊的“一二一”的呼籲中,齊刷刷地跑着。我站在翠綠的草地上,瀏覽着陽光下充滿生氣的孩子們。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我的眼帘,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是他。

　　你知道他在那裡嗎?他居然在他所在班體育委員的位置上,他竟然是他們班裡的體育委員。我驚呆了!那聽慣了的“一二一”的呼籲,現在,從他那裡傳過來,是那麼悅耳、高亢和嘹亮。一種莫名的感動充盈在心裏,我找到讓他的心底充滿陽光的緣故原由了。

　　是的,尊重與愛,讓他成為了巨人。

　　沒有什麼不被愛征服,也沒有什麼不被愛改變。這個天下上,若是一個心靈上的侏儒,最後發展成了巨人,我想,一定有愛,扶攜他走完了全程。

那些未曾感謝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