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路上的行走化為紙端的文字紙端的文字成為歷史的紀錄歷史的紀錄又指引着後世的歷史學者踏上考史之旅他們或是在草原大漠中探察歷史的蹤跡或是在古城鄉下征採過往的傳說,本期專題我們約請了羅新王笛謝湜和胡成四位歷史學者追隨他們的腳步劃分代表了北南器械四個偏向跨山越海行走在歷史的古道上,羅新以北京的健德門為起始到終點內蒙古錫林郭勒盟正藍旗的明德門行走了元代天子往返多數與上都之間的輦路王笛走遍成都的茶室謄寫袍哥的歷史謝湜考察浙江的海島挖掘明清之際海島社會的轉變胡成沿着西北古道一起搜集被歲月風塵湮沒的緘默故事,這是人與時空殺青的左券懷着一份對已往的好奇裝着一份對歷史的敬畏另有對真相堅韌不拔的執着走上山海之間的歷史之旅,新京報書評周刊10月29日專題山海故人的封面截圖,專題山海故人B04B05版,專題山海故人B06B07版,本文出自新京報書評周刊10月29日專題山海故人的B01B03謝湜羅新王笛胡成的專訪完整版將會在接下來幾天的二條舉行推送今日的二條即推送了謝湜專訪的完整版迎接人人關注,主題B01丨山海故人,主題B02B03山海故人行走於歷史的天地之間,主題B04丨羅新在長城地帶走近被忽視的通俗人,主題B05王笛在成都古城發現平民歷史的延續性,歷史B06謝湜在浙江海島尋找一樣平常與異常,主題B07丨胡成古道足印下湮沒的西北往事,文學B08不安之夜荷蘭90后的震驚現實主義之書,前不見昔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登幽州台歌,旅行由腳下的足印組成歷史則修建在影象的沙丘之上歷史旅行就像是行走在沙丘之上雙腳會不自覺地陷進影象的沙土裡每一步跋涉都市揚起前塵往事彌散在周圍,公元670年當陳子昂站在幽州薊北城樓上時他的心裏定然生出一種不勝古今之慨他熟讀史書知道腳下這座城樓聽說是修建在千年前戰國時代燕昭王著名的黃金台遺址之上戰國時代對他來說那是一個英雄豪士心神憧憬的絢爛時代挾策士人縱橫辯客櫛風沐雨輦轂於道各以才智計鑽營售於列國諸侯燕昭王正是這些策士辯客趨之若鶩的歸宿之一這位志在富國強民的君王招徠士人的政策之一就是在易水之濱修築一座高台台上存放黃金千鎰以為延聘士人之資無論是貪財慕利照樣真的被燕昭王的千金難買的求賢真摯所感動四方士人輻輳燕國燕昭王也卒成一代霸業,陳子昂登幽州台圖許多畫作將陳子昂畫成站在一個高台或山峰之上但事實上陳子昂那時是站在薊北城樓上見他的密友盧藏用為他撰寫的陳氏別傳,事實上燕昭王黃金台的傳說在先秦文籍與史記中皆無紀錄晉代鮑照放歌行中才第一次泛起黃金台之名指的還不是燕昭王的黃金台而是燕國末代太子丹的金台直到隋代上谷郡圖經中才莫名其妙地首次泛起黃金台易水東南十八里燕昭王置千金於台上以延天下之士的紀錄但對生涯在初唐時代的陳子昂來說黃金台已經由一個東拼西湊的傳說釀成了一個信而有證的歷史紀錄那麼他愴然泣下的所在便不再是一個修建在虛構傳說之上的當下修建而是一段令人慨嘆追念的真切歷史而這段歷史對身處此地的陳子昂來說更扣緊了他此時現在的心弦,696年契丹松漠都督李效忠及其契丹部眾因對營州都督趙文翙奴役虐政不滿在突厥默啜可汗的支持下起兵叛逆武則天派齣子侄武攸宜前往平叛陳子昂作為顧問隨軍偕行前往幽州但這場戰爭開局晦氣前軍相次戰敗陷沒武攸宜大為震驚陳子昂信託自己立功立業時機已至因此自動進諫請纓帶兵但在主帥眼中他不外是個體弱多疾的書生因此不僅拒絕了他的請戰要求更由於反感他的喋喋不休將其改署軍曹閑職掌管文書因此他登上薊北樓自傷身世而泫然流涕放聲高歌這首登幽州台歌,陳子昂並非一位刻意追尋歷史影象的旅行者但歷史影象卻會自動找上他當他站在薊北樓上流淚詠唱登幽州台歌時已經道破了歷史旅行的其中三昧歷史之以是能與旅行連臂而行正是由於歷史具有一種穿越時空俘獲心靈的魔力它能讓旅行者的腳步跨入另一個時空讓現執行走踏下的足印與歷史留下的印記在某一個時空交匯點上相合從而讓旅行者當下的心靈與已往發生共振,縱然是陳子昂含淚感傷前不見昔人後不見來者但他心裏中明白清晰他所憧憬的正是那已經不見的昔人史事他明白站在這段歷史發生的地址但歷史卻沒有在他的身上重演他想注意於來者但來者又非他所能逆料他只能伶仃地站在現實之中為歷史的逝去為未來的未來而愴然泣下,歷史旅行正如走在一條崎嶇的山路上左邊是歷史的幽谷右邊是未來的深淵而自己正走在現實的山脊上時時左顧右盼,史與文,前可見故人,馬第伯正在山路上跋涉但上山騎行往往道峻峭於是他只好下騎步牽馬乍步乍騎直到上到半山腰馬無法再向上攀爬他只得將馬留下繼續步行攀緣此時他已經距離平地二十里之高向南極目遠望無所不睹,瞻仰天關如從谷底仰觀抗峰其為高也如視浮雲其峻也石壁窅如無道徑遙望其人端端如桿升或以為白石或以為冰雪久之白者移過樹乃知是人也,山的雄渾高峻人自身的細微以及輕度恐高症患者自下而上瞻仰時的那種眩暈感都被馬第伯逐一狀寫形貌思量到這是中國現存於世的第一篇以第一人稱敘述的真實旅行紀錄若是清掃穆天子傳這樣充斥着怪力亂神的半真半假的遊記馬第伯的遊記也是第一篇真人真事的真實旅行遊記不得不認可其寫物狀景的筆法之圓熟使人如臨其境,但馬第伯的這場旅行也並非簡樸的游山玩水而是負有一項艱難的政治義務一如這篇旅行紀錄的題目封禪儀記他所記述的乃是東漢光武帝在公元56年封禪泰山時他作為先行官登泰山舉行準備的歷程他自己就是一個重大歷史時刻的介入者為了籌備這場有漢一代最主要的歷史盛典之一他一定也要留心前人舉行封禪大典的歷史作為現在舉行儀式儀式的歷史借鑒雖然傳說中的三皇五帝都舉行過封禪儀式但它們事實太過久遠以至於久遠到不知是否真實存在能夠從真實歷史中取材的就只有前朝秦始皇與本朝漢武帝所舉行的兩次封禪,秦始皇封泰山碑北宋拓片,只管從漢武帝時代到馬第伯所處的光武帝時代中央履歷了王莽新朝的中止和兵連禍結的天下大亂距離秦始皇時代的封禪更增添了一重秦末大亂的損壞性因素但馬第伯照樣找到了昔時武帝封禪時留存的一些事迹包羅一塊祭壇上的石頭狀博平圓九尺由於時用五車不能上也因置山下為屋號五車石從泰山天門郭東上一百餘里馬第伯又找到一個木質烏龜木甲木甲者武帝時神也又向東北方行百餘步終於抵達封禪之所始皇立石及闕在南方漢武在其北在正式封禪的祭壇上馬第伯瞥見酢梨酸棗散亂散錢處數百幣帛具這些雜亂散亂地鋪在祭壇上的錢物也被說成是帝封禪至泰山下未及上百官為先上膜拜置梨棗錢於道以求福用的物品,傳說與遺迹組成的歷史紀錄與親自體驗所形貌的文學敘述兩者同時存在於馬第伯的這篇旅行紀錄中只管它純屬公務出差的紀錄但作為遊記它同時兼具文學與歷史兩個面向而這兩個面向也成為了後世中國旅行文學的兩條蹊徑文學用以狀寫景物抒發心情馳騁想象展現的是遣詞用句的才氣歷史則着眼於精準地紀錄以及對蘊藏在路途與景觀之中的幽微史事的鈎沉汲隱它所彰顯的是博覽群書的學識,公元四世紀東晉高僧慧遠的名作廬山記就是一個典型類型開篇一節山在江州潯陽南南濱宮亭北對九江九江之南為小山河去小江三十里余左挾彭蠡右傍通州引三江之流而據其會山海經雲廬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澤西一曰天子障彭澤也山在其西故舊語以所濱為彭蠡有匡續先生者出自殷周之際遁世隱時潛居其下或雲續受道於仙人而適游其岩遂托室岩岫即岩成館故時人謂其所止為仙人之廬而名焉形貌地理形勢以定位其所在引經據典考證其理由記述傳說以論證廬山得名之泉源精準明晰險些可以說完全是史家筆法足顯慧遠的採摭書傳博聞廣識,接下來慧遠卻筆鋒一轉風雨之所攄山河之所帶高岩仄宇峭壁萬尋幽岫穿崖人獸兩絕天將雨則有白氣先摶而纓絡於山嶺下及至觸石吐雲則倏忽而集或大風振岩逸響動谷群籟競奏其聲駭人此其化不能測者矣廬山氣焰撼人的雄渾氣象躍然筆端全心修建的辭章如泄水排雲般連貫而出縱然是聽到文言文就昏昏欲睡的今天讀者若是能夠舌頭不打結地通讀一遍也能感受到那種一吐胸襟的勃勃氣焰這也是慧遠的廬山記千載之下得以列名經典的緣故原由,玉山丹池中國傳統遊記文學作者美何瞻譯者馮乃希版本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書社2021年3月,史與文的交匯讓旅行文學兼具博學與辭章兩者之長慧遠的廬山記還在不經意間點出了遊記與歷史之間的親緣關係在講到廬山第三嶺時他寫道,昔太史公東遊登其峰而遐觀南眺五湖北望九江器械肆目若登天庭焉,被奉為中國史學鼻祖的太史公司馬遷也曾是一位旅行興趣者一如他在太史公自序中所坦陳的那樣,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於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還報命,只管沒有證據显示司馬遷曾以史家筆法寫過遊記但他自己足跡踏遍天下旅行中自然也會訪求故老探聽傳說紀錄下來成為撰寫史書的質料就像他在孟嘗君傳的最末所寫的那樣吾嘗過薛其俗間里率多暴桀子弟與鄒魯殊問其故曰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奸人入薛中蓋六萬餘家矣世之傳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矣,司馬遷筆下的孟嘗君事迹自然也有不少是他遊歷昔時孟嘗君封國薛地時探訪所得他的目的明確是為搜集史料他接見當地故老土人的方式險些相當於今天口述史的方式司馬遷雖然沒有寫下一篇歷史旅行的遊記但他自己已經為未來的歷史旅行寫作做好了充實的準備只是需要像馬第伯這樣的人以他採擇史料探訪故實的方式完成這樣一篇遊記作為開山之作歷史旅行謄寫就以這種方式在烘焙許久之後新鮮出爐了,到慧遠撰寫廬山記的魏晉六朝時代旅行文學的史與文兩種形式險些已經定型五世紀謝靈運的游名山志雖然僅存三十餘條但也足以看出旅行文學的生長態勢泉山頂有大湖中有孤岩自力皆露密房漢史朱買臣上書雲一人守險千人不得上,其中既有全心雕琢的辭句孤岩自力也有引經據典的史料漢史朱買臣上書雲這些險些都成了未來遊記的尺度範本前人的作品成為後世模範的典型後世的作品中也經常能看到前人的痕迹就像陳子昂愴然泣下的登幽州台歌諳熟文籍的人也會發現他是在化楚辭中的遠遊一篇惟天地之無限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兩者對讀險些會誤以為陳子昂流淚的緣故原由不是自傷身世的愴然而是洗稿太過的羞愧但化用前人本就是詩文創作靈感泉源的公然隱秘詩文云云遊記自然也云云因此在閱讀明代遊記時經常會有似曾相識的感受好比徐世溥游洪崖記中瀑奔流至此則復衝激上山左右噴薄洗石壁逆流同下矣就是在黑暗學習慧遠廬山記的韻律與語言也就無獨有偶,但這裏另有一個要害問題雖然最優異的旅行文學是文史兼備的作品但在謄寫遊記時指針是向文偏一些照樣向史偏一些卻是個值得忖思的問題文史之間的旅行者就像是在大漠中行走前後左右四周茫然似乎四處是路也似乎無路可走只能依附直覺向前走去,記與訪,后可見來者,沙海之中四顧茫茫但就在迷惘不知該往那邊前行之時遠處一座閃光的崖壁卻像烈日下的燈塔一樣指引旅行者在沙海中投奔而去熱浪逐漸被視線中的青翠綠色撥開崖壁上的閃光也凝聚成一尊實像那是一尊在崖壁上開鑿的偉大佛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寶飾煥爛旅行者長出一口吻他知道自己到了梵衍那國,劉拓拍攝的巴米揚大佛石窟出自他所撰寫的阿富汗訪古行記北京大學出書社2021年6月版,公元629年玄奘從長安出發踏上了前往西方天竺的求法之旅梵衍那國是他西行途中的一站在他的西行旅行紀錄大唐西域記中他云云形貌這個國家,梵衍那國器械二千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勢邑居國大首都據崖跨谷長六七里北背高岩有宿麥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馬氣序寒烈習慣剛獷多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風教錢幣之用同睹貨邏國語言少異儀貌大同淳信之心特甚鄰國上自三寶下至百神莫不輸誠竭心宗敬商估往來者天神現征祥示祟變求福德伽藍數十所僧徒數千人宗學小乘說出世部,玄奘對梵衍那國的記述絕不拖泥帶水用詞精準險些沒有任何文學上的修飾提到那尊崖壁上的著名巨佛也僅在需要時才加上金色晃曜寶飾煥爛這樣淺白得絕不誇張的形貌思量到玄奘所看到的這尊巨佛就是在2001年被塔利班武裝組織撲滅的那尊巴米揚大佛今天的讀者也許會埋怨玄奘為何不能多花些文字更仔細地形貌這尊大佛外觀的衣着紋飾和細節以至於單憑他筆下的寥寥幾句都無法確定這尊佛像事實塑造的是哪一位神佛的形象,阿富汗訪古行記作者劉拓北京大學出書社2021年6月,但玄奘不會在意今天讀者的看法就像他不會在意遊記中這些細節的形貌事實上他並不以為自己是在完成一部遊記其目的也不是為了給讀者帶來心馳嚮往的異域體驗他是在撰寫一部西域的地理志書就像史書中常見的輿地誌地理志一樣他追求的是歷史的簡約與精準而不是華美的辭藻與抒發小我私人感受那樣帶不來任何信息上的增量,信息的增量這是歷史與文學之間最大的區別歷史可以使用文學筆法來講述故事但要害照樣提供真實有用的歷史信息而文學則否則它可以用盡種種華美繁複的辭藻來形貌一件事物但這些文辭自己抒發情緒給人增添閱讀的快感與歡愉之外並不能為故事素材自己提供更多的增量遊記一旦使用歷史的筆法就會盡可能地將文學色彩或是作為渣滓剔除出去或者高度濃縮提煉只留下最精準的一兩個字的形貌遊記越是偏向文的一方就越是辭藻華美踵事增華越是偏向史的一方就越是不加點染精鍊提純,那麼什麼樣的遊記適適用文的方式什麼樣的遊記又適適用史的方式呢對短途旅行的作者來說他要狀寫山水秀美河海泱泱他完全不需要深究歷史只要用四五百字的華美辭藻撐起這個短篇遊記就足夠了他們的旅行是無目的也無設計的只是為了抒發身心遊記對他們來說是文辭炫技的飾品靚麗閃灼但徒有其表然而對那些預先設定了目的而且需要遠程跋涉來殺青這一目的的旅行者來說他們一起上要搜集資料紀錄見聞他們要保證自己的記述真實可信而不是虛有其名的誇誇其談,那些誇張華美的辭句就像海綿中的水分在沙漠真實烈日的炙烤下迅速脫水只剩下真實自己但真實也自有其氣力稀奇是當這種真實以一種殘酷的坦誠方式謄寫出來時尤為令人感同身受玄奘的先進法顯的佛國記就是這樣一部真實到令人痛苦的旅行著作法顯對自己的寫作目的絕不遮掩將竹帛疏所履歷欲令賢者同其所見因此這部行記縱然作為歷史文獻來讀也毫無強調之嫌在寫到自己親歷的沙漠沙漠的環境時他形貌道,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則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識耳,這段形貌極富戲劇性但也相當直白正由於直白因此令人毛骨悚然由於法顯敘述的是沙河中真實的不摻雜一絲理想的鴉片但其中絕望與希望之間天人征戰的纏鬥卻足以逾越那些誇張絢爛的文辭玄奘的大唐西域記正是法顯佛國記忠實的追隨者他也記述了可怖水平不亞於沙河的大流沙其筆法與法顯如出一轍,沙則流漫離合隨風人行無跡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來者聚遺骸以記之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昏厥因以成病時聞歌嘯或聞號哭視聽之間恍然不知所至由此屢有喪亡蓋鬼魅之所致也,法顯與玄奘的旅行紀錄可以說是歷史旅行文學的典型之作精準充實真實而絕不誇張但卻因其真實而帶給人感同身受的強烈震撼,劉拓前往巴米揚路途中拍攝的墟落他經常會在中途停下去拍攝那些古老的墟落與生涯在那裡的人他以為這些生涯在古老而艱困環境中的人比旅遊者趨之若鶩打卡的勝景事迹更值得尊重圖片出自阿富汗訪古行記,這種震撼不是堆砌辭藻營造出的幻象而是言簡意賅卻信息量偉大的真實的衝撞這種真實感十足的歷史旅行紀錄的氣概固然不會隨着玄奘法顯的逝去而隨之消逝但這種文字對寫作者提出的要求更高它要求摒棄那種游山玩水式的褻玩心態全身心地投入到考察搜集和探訪的領域之中,古與今,念天地之悠悠,虯枝如蟹爪般的參天古木下聳立着古老的碑碣碑座的贔屓龜甲猶存但碑刻的文字卻已漫漶不清然而這並未故障騎驢的旅人在它眼前駐足凝望試圖從殘存的文字中讀出被歲月風塵湮沒的那段歷史,李成王曉讀碑窠石圖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讀碑窠石圖其中寓意眾說紛紜或以為講述的是漢末名士蔡邕鑒賞曹娥碑的故事或以為是描繪唐代詩人賈島古寺讀碑不下驢的典故但畫的作者李成與王曉都曾履歷過殘唐五代的離亂歲月生涯在誰人時代生涯自己就是一場不亞於法顯與玄奘西行的歷險半個世紀刀兵戰火的頻頻洗劫讓現實與歷史都變得傷痕累累而李唐本是李唐宗室之後遭逢亡國之痛回首大唐盛世一如畫中古木下的古碑一樣伶仃地聳立在那裡被歲月剝蝕無言地訴說著早已不再的榮光,歲月蹉跎過往成塵紀錄歷史的碑碣潛匿古木荒草之中但幸好有旅行者發現了它而且願意駐足停留端詳紀錄碑上被湮沒的歷史沒準兒還會把它紀錄下來讓它重返眾人眼前李成雖然最終謝世於宋初但他若是知道自己在讀碑窠石圖中描繪的騎驢訪碑的光景在他死後的宋代會形成一股熱潮想必會倍感欣慰,劉敞就是宋代熱衷旅行訪碑的諸多文士之一1061年他出任永興軍路撫慰使其治所長安正是漢唐故都歷史古遠因此常有古碑殘碣出土劉敞對此稀奇加以留心時時挖掘有所獲他悉購而藏之也時常實地踏訪碑刻撰成先秦古器圖他的密友歐陽修同樣有讀碑的癖好好古嗜學凡周漢以降金石遺文斷編殘簡一切掇拾研稽異同立說於左的的可表證謂之集古錄歐陽修作為歷史學者更着眼用古碑中的紀錄來糾正文字史料的錯漏隋書中紀錄郎茂卒於京師但歐陽修發現的隋郎茂碑上卻刻着郎茂從幸江都而卒故而史氏之謬當以碑為正他主持編修的新唐書中的孔穎達傳曾因襲前人史書紀錄將孔穎達的字記作仲達但他厥後訪查到唐代的孔穎達碑雖其文摩滅然尚可讀從中他不僅發現孔穎達的字不是仲達而是沖遠更找到了史書中未曾紀錄過的歷史如孔穎達的生卒年月以及他與魏徵奉敕共修隋書的史實碑字多殘缺惟其名字特完可以正傳之謬不疑以沖遠為仲達以此知文字轉易失其真者何可勝數,宋代才女李清照與他的丈夫趙明誠可以說是歐陽修訪碑考史的忠實擁躉在他的金石錄自序中趙明誠坦言自己對金石碑銘的興趣就發端於歐陽修的集古錄待其成年仕宦后他便益訪求藏蓄凡二十年爾後粗備上自三代下訖隋唐五季內自京師達於四方遐邦絕域夷狄所傳倉史以來古文奇字巨細二篆分隸行草之書鐘鼎簠簋尊敦甗盤杅之銘詞人詩人詩歌賦頌碑誌敘記之文章名卿賢士之功烈行治至於浮屠老子之說凡古物奇器豐碑巨刻所載與夫殘章斷畫消逝僅存者略無遺矣,光緒刊本金石錄書影,他的妻子李清照在多年後回憶起昔時丈夫在京師太學里當一個窮學生那年他才二十一歲就對金石碑刻有着深深的貪戀往往到寺庫里把衣服當掉換得五百餘錢到大相國寺前的市場上去購置碑文拓片歸相對展玩品味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兩年後他們又出京到外地做官雖然身處窮遐絕域的偏僻之地仍不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最終整理出兩千卷金石銘文又特意編纂了三十卷金石錄,嗚呼自三代以來聖賢遺迹著於金石者多矣蓋其風雨侵蝕與夫樵夫牧童毀傷淪棄之餘幸而存者止此耳是金石之固猶不足恃然則所謂二千卷者終歸於消逝而余之是書有時而或傳也,他猜得一點不錯1127年北宋在金人鐵蹄下陷落他與妻子李清照也不得不踏上逃亡之路昔日全心搜羅的碑銘拓片漸次佚散故宅積藏的金石古籍也被金兵燒劫一空唯有三十卷金石錄撒播後世但這一劫火遺存一如李成筆下的讀碑窠石圖一樣足以激提議厥後者的步追踵繼的憧憬之心五百年後的明末學者趙崡就是金石錄的忠實讀者他自己踏訪碑刻的行止宛如一幅活脫脫的讀碑窠石圖,深心嗜古博求遠購時跨一蹇即瘸腿的毛驢掛偏提注濃醖童子負錦囊拓工攜楮墨從周畿漢甸足跡迨遍每得一碑親為拭洗椎拓細膩內之行簏,在他之後的清代金石學名家黃易則將自己在嵩洛之間訪碑的履歷繪成嵩洛訪碑圖淡淡數文字痕勾勒出兩三個米粒巨細的人物站在一方古碑前細細琢磨,黃易嵩洛訪碑圖冊頁之晉碑,只管嵩洛訪碑圖與讀碑窠石圖細膩的筆法迥然差異但人在面臨碑石上鐫刻的古老歷史時那種冷逸蒼涼之氣卻是古今統一他的嵩洛訪碑日誌筆法犹如昔時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一樣平常精準充實真實而絕不誇張,九月初七日至鄭州開元寺殿圮重葺小構僅蔽風雨存兩石佛一天授二年侯文衍造彌勒像一開元八年王元度造蒲台像殿後尊勝經幢中和五年僧祖願書經篆額天成二年重修幢上層四周鏤佛邊欄復刻字畫題字有天福五年僧敬璋及上柱國楊璋等名秋陽曝紙施拓殊艱寺旁東里書院學徒見獵心喜閑來按紙助力俄頃拓全,文士探訪碑銘事迹的好奇心與增進識見的求知欲交疊在一起他們信託真知是通過對天下的考察才氣最終獲取的一如玄奘與法顯求取真經而踏上旅途他們也為求取真知而風餐露宿只是比起兩位僧人旅行家他們更願意自稱是司馬遷的門徒宋代享譽天下的文士蘇轍就云云自勉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豪俊交遊故其文舒盪頗有奇氣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游者不外其鄰里鄉黨之人所見不外數百里之間無高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昔人之痕迹不足以引發其志氣恐遂汩沒故決然捨去求天下奇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寬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高北顧黃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俊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宮闕之壯與倉廩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爾後知天下之巨麗南宋著名學者呂祖謙也寫道昔人觀名山大川以廣其志意而成其德方謂善游太史公之文百氏所宗亦其所歷山水有以增發之也明末學者顧炎武也讚賞司馬遷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事態非後裔書生之所能幾也他的天下郡國利病書險些可以說是對司馬遷史記食貨志的致敬之作,雖然法顯與玄奘兩人被排擠在這一系譜之外但回歸太史公司馬遷的史筆倒也算是返璞歸真由於法顯與玄奘自己同樣也是太史公的門徒在大唐西域記的記贊中筆受玄奘口述的學生辯機稀奇稱道司馬遷昔司馬子長良史之才也大唐西域記中所記述的列國正是對司馬遷朝鮮列傳貨殖列傳真誠的模擬,旅行使自己增進見識磨礪筆鋒用史筆來記述所見所聞讓自己甩掉浮華文辭歸於質樸固然這並不意味着以辭藻見長的旅行文學會退出歷史舞台兩者之間的關係更多並非競爭或是一較高下而是并行不悖在差其餘領域各擅其長差其餘作者可以因己所長各取所需,徐霞客像畫像中的徐霞客總是一副長衣廣袖的儒士裝扮但若是他旅行時穿着這樣的衣服是無法風餐露宿的,徐霞客的徐霞客遊記可以說是兼古今文史之長的典型之作這位明末的旅行家的遊記被贊為其筆意似子厚柳宗元其敘事類龍門司馬遷不妨隨意翻看他的粵西遊日誌形貌自己探索武州百感岩岩洞的一則便可知這一讚譽所言非虛,入洞前門門南向其穴高三尺五寸闊二尺僅容傴僂入下丈許中平而石柱四環如一室旁多纖穴容光外爍宿火種於中爇炬由西北隙下則窅然深陷此乃洞之由明而暗處也下處懸梯三十級其底開夾而北仰眺高峻梯之下有小穴伏壁根土人云透而南出亦有明室一圍南向則前門之下層當懸棧之下者也由夾北入路西有穴平墜如井其深意外又入其西壁下有窪穴斜傾西墜土人云深入下通水穴可以取水然流沙圮瀉不能着足也,中國的旅行文學走到這一步險些已經抵達了它可以抵達的極限地帶但在徐霞客死後三百年後一位名叫楊鍾健的旅行者在他的遊記西北的剖面中卻以云云筆法形貌自己在山西大同周圍發現的一座古代火山口,殘缺的火山星散在灰白的大地以上深玄色熔岩四處還可以看到火山彈也還找到幾個這些就地質講來不外照樣很新的事然而拿人類的標尺去比就是很古很古的了當這火山發作的時刻真正的人類或者還沒有即有照樣很簡樸而原始戴上地球史的眼鏡去看人類歷史真似乎炎天在北方式的大茅廁中看那悠遊於糞漿中的蛆蟲一樣,這種以地球以及人類文明作為量度所撰寫的遊記顯然是中國先前歷代遊記作者所無法想象的他們無法逾越自身的感受以一種專業的理性去想象一個更大更高的維度哪怕是像陳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也只能從亘古永恆的懸想中回歸自身中國的旅行文學要想再舉行突破需要來自外力的一臂之力,只管這外力的介入並非一廂情願,過客急遽,被這耐久不息的釋教信仰標誌所籠罩我想我應告訴王羽士我若何沿着玄奘的足跡從印度走了一萬英里翻閱冷落的山巒與大漠若何在這一朝聖途中不管有何等艱難地去尋找現在的遺址即玄奘曾虔敬地旅行並加以形貌的那些聖地,這個風塵滿面的英國人用眼睛盯着眼前這個身體矮小的中國羽士聽着翻譯將他所說的話一字一句地轉達給他他看到羽士那靦腆而不安的眼睛中浮現出一絲興趣他知道自己的戰略得逞了由於他在來到這裏不久之後就注重到玄奘這個名字在王羽士的心中有着何等主要的分量他發現這位羽士不憚資財請畫師畫了關於玄奘師徒取經的整幅壁畫這些壁畫显示了這位偉大的朝聖者冒險流動中的典型排場那些奇異的傳說使中國民間信仰的玄奘竟成了一個道德高尚的吹牛大王在一幅畫里這位令人崇敬的朝聖者被一個妖魔抓到了雲里而這個妖魔之後又成了他忠實的同伴在另一幅畫里一條兇猛的惡龍竟吞下了他的馬又吐了出來但這位英國人最感興趣的照樣畫中的玄奘站在急流的岸邊他身邊的坐騎馱着一大捆經卷這些經卷正是他垂涎已久的獵物,斯坦因與他的探險隊員們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中一處沙丘上的合影,1907年3月英國人斯坦因抵達敦煌在莫高窟的一座殘缺的洞窟中他與看守這裏的羽士王園籙做了一筆堪稱20世紀最大的投契生意他自稱是玄奘的外國信徒用甜言蜜語從王園籙手中獲得了24箱文書寶藏在他的探險條記中他直言不諱地形貌自己是若何勸誘王羽士交出這些珍貴經卷文書的,把這些珍藏運往英國一個有學問的地方一定是佛陀和羅漢們都市交口讚美的虔敬善舉我的師爺蔣孝琬還全力主張若是王園籙以為敦煌太熱的話可以用那筆我已經準備好的錢我示意會付40個馬蹄銀約合5000盧好比果有需要我會給他雙倍的價錢這無論若何是超出我認可的經費了回老家過悠閑日子他的另一個主意是為了讓王消除所有的挂念和憂慮他也可以將這筆錢盡數用於寺廟等這些寺廟修葺好后王依然可以將他厥後獲得的布施連同其他所有人所共知和不為人知的布施所有歸為己有,坦誠嗎足夠坦誠斯坦因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就像他在西域考古圖記中所拍攝的那些照片和繪製的那些圖紙一樣坦誠可靠他並未刻意遮掩自己的投契騙購行為甚至還將它當成一項歷險履歷詳盡紀錄下來一如他詳細地記述自己是若何以損壞性的方式取得了丹丹烏里克的壁畫和其他珍貴文物他是云云坦誠以至於後世的中國歷史學者一面臨他偷取敦煌文書的行徑咬牙切齒一面又不得不大段引用他的記述,但意料之外的是很少有人意識到斯坦因等西洋探險家來華的探險在帶走了大量文物的同時也留下了歷史旅行的另一種寫作方式一種像他們的探險條記那樣真實感撲面而來卻又不乏文采和思索的寫作方式一種精準到令人刺痛的寫作方式既富有冷峻的專業理性也不乏探險者小我私人的細微感受同時兼顧了中國已經成熟的歷史旅行的謄寫方式它在文與史之間找到了另一種平衡,斯坦因脫離的37年後中國學者夏鼐踏着他的足跡來到敦煌在斯坦因的考古講述的指引下他找到了一處狼煙台的遺址夏鼐信託這是漢代的邊防要邑所棄置的漢簡決不僅僅斯氏撿去的那幾根1944年11月15日夏鼐和他的同事在斯坦因考古講述中標註曾挖掘出漢簡的深溝里又延續找到了三枚漢簡他激動地寫道,用手摩挲這些漢代遺留下來的木片模糊間打破二千年時間的隔離自己似乎也回到漢代去伴了漢代的戍兵在這裏看守烽台遠處沙塵騰起一匹飛騎送來田園家人的信牘或京師返郡的公牘手裡所持的漢簡墨跡如新幾令人不敢信託這是二千餘年前的器械,夏鼐富於激情的紀錄充滿了羅曼司的想象在瞬間拉近了與歷史之間的千年時空在這裡能讀出司馬遷史記的餘緒能讀出慧遠廬山記的浪漫也能讀出玄奘大唐西域記的真摯固然另有搶掠敦煌瑰寶的斯坦因西域考古圖記中那種精準的文學性的坦誠,玉門關烽燧發現的漢代木簡上面的墨書文字越兩千年仍清晰可辨,歷史與現實就以這種方式交迭在這座充滿了影象的沙海之中,沙海之上是現實之下是歷史,撰文李夏恩,編輯徐悅東,校對賈寧劉軍,暖風水箱出水管不熱(暖風水箱回水管不熱)
易經變爻口訣(算卦經歷了怎樣的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