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肥攝,父親簡史,文蔡測海,從現在最先你和我一樣沒爹了失去父親你就是你自己父親說,父親的故事在我出生之前和出生之後有人對我講你要講的以前都講過我一點也不生氣似乎我以後的幾十年就是誰人以前我很有耐心一切重新講起,父親是氏族的標誌性人物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親祖父是個念書人考中秀才只差一筆考就可考中舉人在試卷中把亘字寫成旦字主考大人閱卷時那旦字卻是亘字亘古千秋綿綿不停那亘字上頭一橫卻是一隻黑螞蟻添成這應是祖上積陰德有神蟻相助主考官極苛嚴眼光如炬又一生清廉堅貞剛烈神蟻不忍壞主考官的清廉移開那一筆現出旦字主考官震怒學問不能欺怎拿黑蟻欺世盜功名旦而不古何來千秋此等人若中科舉必禍國殃民千里之堤必潰於蟻穴祖父筆誤原誤於師國文先生教他亘旦不分害祖父落榜還挨了板子屁股一生留紅雖為秀才鄉人只戲稱他為猴子屁股祖父的父親往上的父親們族譜中有記又有記高祖漢代人蔡倫造紙有功蔡倫宮中太監斷無後人一門怎可為第幾代子孫族譜也是靠不住的,祖父帶着猴子屁股幾同胎記在武陵山中開墾和蒔植繼續他的耕讀人生,祖父領父親到屋后的竹林對父親說一根好竹子會發生好筍子你要成為一根好竹子父親出生祖父看了他的掌紋像幾行字那些字厥後長成一個錢字祖父嘆了口吻說這孩子以後要麼是個撈錢的命要麼是個花錢的種祖父對父親說你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念書一條路是使牛不要習藝不要偷竊不要行乞不要賭錢不要誆騙不見財起意不賣友求榮祖父枚舉種種他要把家族釀成沒腥味的魚群沒雜念的族類,父親進了幾年學堂學堂就更名熬字堂他熬了幾年字膏跳窗逃離熬字堂在樹林里躲了半天偷偷回家祖父把牛軛套在父親肩上說你去拉犁吧這輩子就做一頭牛你要做不得牛就別誤陽春,祖父言是祖傳金玉良言厥後父親染上賭癮十賭九輸竟說出沒前途的話他老人家那些金玉良言真是金子是寶玉多好父親接祖父的年月兵荒匪亂日本人子彈拖着藍光像螢火蟲亂飛擊中在黑夜裡也無法潛藏的樹經年從樹的傷疤里挖齣子彈滿籃子賣廢品收購站換成糖鹽和花布一切正如收割后的莊稼地拾取散落的糧食運氣好可以拾得一把刀一支漢陽造快槍有人會拾得機關槍和迫擊炮父親拾得一挺機關槍他與武器沒什麼緣份機關槍已不威風一架有病的机械不是由於它的鏽蝕是由於它短暫的百年威名已經由去生鏽的榮耀黯然失色,父親從無可能在戰場上拾得一挺機關槍他一生沒有戰場他不是戰士連硝煙都算不上這是運氣他賭錢的運氣也很差這不算運氣叫手氣賭場輸夢中會贏他經常從夢中驚醒父親信託手氣差運氣就會能手氣是一碗飯運氣是糧倉手氣太好把運氣吃完一輩子就沒得吃了賭錢名聲欠好父親三十歲照樣獨身祖父咯血半年野山參湯延伸幾天陽壽落氣時對父親講往後沒人打你罵你你要記事衡宇田土耕牛我不能幫你管了等你釀成窮光蛋你那些豬朋狗友你死了他們也不會埋你王老五騙子父親到舊施趕集碰着賭友牛客牛客賣了牛請父親下館子喝酒吃湯鍋牛雜醉了砍杠子寶賭錢牛客說你贏了就做我女婿你輸了衡宇田土全歸我做我家長工父親做了牛客的長工厥後牛客成了我的外公有時刻輸就是贏父親的運氣戰勝了手氣這是他一生中唯逐一次獲勝,父親做了丈夫似乎變了一小我私人父親做兒子時經常挨打打痛打哭每挨一次打人會有一些覺悟痛定思痛吧父親就是不長記性父親變了天天起得比雞早幹活比牛狠穀倉是滿的一年殺三頭肥豬木樓掛滿臘肉菜園子睡滿南瓜冬瓜蘿蔔又大又甜青菜像芭蕉樹陰曆七月有半月閑外公要和父親賭杠子寶父親答戒了戒了我捉黃鱔泥鰍給你下酒那時的水生物多不會深潛的多遭捕殺人們認準可食的當鮮味外公喜歡吃魚魚跑得快他就吃跑得慢的黃鱔泥鰍螺螄蝦蟲外公不侮辱人只受人侮辱他侮辱水生物他不在乎外公吃着油炸泥鰍黃燜鱔魚一粒流彈從左邊的太陽穴進去從右邊太陽穴出來酒和血流了一地官兵和土匪對射擊中正喝酒的外公不知道那粒子彈是官兵的照樣土匪的一小我私人被擊殺不知道敵人是誰子彈是銅的是官兵的是鐵沙是土匪的一家人找了一陣子也沒找到擊殺外公的子彈一家人在外公凶死的屋裡又住了幾十年我母親若干次掃屋也沒見那粒子彈沒有瞥見沒證據不完整,對射的官兵叫祝三軍隊土匪是師興周團伙官兵以首腦命名的都不是國軍黨軍是地方武裝比土匪級別高不了若干迫擊炮不響了機關槍不響了打排子槍的也停了最後稀稀落落的冷槍也停了,家裡請來羽士殺豬殺雞給外公辦喪事不管誰的子彈殺死了一小我私人總是要喪葬的擺好酒席放起鞭炮幾十個土匪進村頭上包帕子不扎腰帶穿草鞋的是土匪村人認得出再說土匪群里也有三五個熟人有個匪兵人稱班長是不是班長橫豎人長得像個班長和父親相熟班長對父親說兄弟遇上你家辦酒席弟兄們餓了勞你家招待匪兵們吃完酒席又去牽我家那頭黃牯牛父親不讓牽那頭牛對土匪說班長兄弟一家人過日子靠它呢班長說你也入夥呵還可以吃牛肉班長抓着牛鼻繩一個十幾歲的小匪兵在牛屁股後邊趕牛黃牯牛一甩後腿把小匪兵中踢出一丈多遠他再專一犄角頂進班長的肚子牛頭掛着人腸子一陣風逃跑了,這頭忠實的黃牯牛一下變得這麼凶,突然響起一陣槍聲人們以為放鞭炮官兵殺過來了官兵是戴帽子扎腰帶打綁腿穿膠鞋的個個外地口音四川話官兵也搶飯吃見土匪吐在地上的骨頭很生氣說父親通匪吊在樹上用皮帶抽打母親拿出幾塊銀元和金銀首飾給官兵帶頭的讓官兵消氣官兵吃完殘菜剩飯養足精神追剿土匪去了,官兵和土匪去了幾日黃牯牛回來了那時刻黃牯牛已經三歲懂事耕土犁田一身好功夫父親心痛牛每到四月初八過牛節父親給牛吃大米飯吃鹽拌嫩草父親從不打牛,打牛牛痛,父親挨過不少打祖父多次打他祖父也是個念書人他信託棍棒之下出好人祖父在世父親皮肉之苦不停祖父去世給父親留下衡宇田土耕牛很少的錢和許多瘀傷祖父去世後父親瘀傷未除兵荒匪亂兵去匪來土匪來了掠奪勒索官兵來了又說父親通匪橫豎是挨打挨打多了人不知傷痛那年正月月朔剛過完大年三十父親端一碗滾燙的油茶一邊喝油茶一邊咬一塊烤糍粑幾個土匪進來進屋就搶器械父親大吼一聲大年頭一也來掠奪啊父親把一碗滾燙的油茶潑向一個匪兵那是幾個小毛賊大土匪過大年不脫手放假小毛賊不放假,那一次父親挨打很重躺了幾天屙身屎血尿請名醫張安子來切脈也不開方子取葯說怕過不了正月十五來了個過路客講四川話的那時天已麻麻黑父親叫過路客住宿二三十里無村無店熱菜熱飯給過路客吃了拿出一床新緞被開客鋪那條被子是母親的陪嫁一直沒捨得用天亮母親已做好一鍋油茶豬大腸炸油很香又烤好糍粑叫過路客起來過早人不見了那床被子也不見了中中午分幾小我私人綁了那過路客來另有我家那床緞被近處村寨只有我家有一床緞被見過的都認得一其中年男子我應該叫表舅的說這小我私人拿緞被賣我一看就認出來昔時接親這條被子照樣我抬回來的父親坐起來看了看那被子說這條緞被是我家的是我送這位過路客的它放在家裡也沒什麼用出門在外的人拿它換幾個錢做盤纏,過路客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盒子內里有幾粒丸子說是打傷葯也治蛇咬傷過路客是個盜賊盜賊都有打傷葯,父親吃了藥丸屙了一大盆黑便人好了他以後挨過幾回打吃一粒打傷葯人就沒事盜賊的打傷葯是最好的盜賊不怕挨打有秘葯父親厥後一部門履歷和秘葯有關,楊柳依依攝,父親的前半生在找人後半生在等一小我私人他請劉二先生胡八字先生兩位高人算過命說他擲中帶朱紫他尋找一個能幫他改變運氣的人不會挨打不會憂鬱黃牯牛被搶青黃不接的時節不要借糧一生有餘客來有酒有肉他還要一口天旱不幹枯的水井一袋災年不欠收的種籽他需要一個糧食英雄幫他裝滿糧倉父親在前人開墾的土地蒔植一邊過日子一邊想他要找一個幫他的人,父親算過命兩三年是太通常子官兵不來了土匪活也少了漲水也有消水的時刻,父親的日子是一條直線他記日子是非的方式不是日出日落不是農時節氣他記朝代他履歷過光緒宣統大腦殼小腦殼還履歷過韓國日本人來了打長沙打常德佔武陵山再去打重慶在來鳳修飛機場父親征去幫日本人修飛機場父親的這段履歷很可疑是誰征他他在勞工營得了傷寒病這個病傳人他從勞工營跑出來昔日本人堆里跑要傳病也傳給日本人父親糊里糊塗跑進日本人的醫院一位悅目的女護士見他像一塊燒紅的鐵給他注射吃藥救了他女護士會講中國話告訴父親她不是日本人是韓國人父親才知道除了中國和外國另有個韓國韓國是哪個朝代他想父親厥後提了一籃雞蛋和兩隻雞去飛機場看那位女護士沒見到人日本人跑了這一帶的日本人被一個叫王耀武的中國人給滅了,父親背了頭半大的豬去召市趕集市我們一地有三個市召市賈市苗市召市最大固然沒有漢口重慶大是鄉里小集市一頭豬在小集市是大生意可以換回幾斤鹽幾斤燒酒幾尺布一頭半大豬能賣十一二塊錢父親把錢捏在手裡去雜貨店買器械他拿出一塊錢買鹽剩下的錢踩在腳板底下這是防盜的好設施這邊還在稱鹽那裡有人喊紅軍回來了有軍隊經由集市領頭的騎馬這時的紅軍已更名叫解放軍沒改變的是帽子上的紅五角星父親看着隊伍發了一陣呆然後就去追趕隊伍我大伯昔時跟賀龍當紅軍一去杳無音訊父親那時年數小跟大伯走了一段路沒跟上大伯在紅軍隊伍里喊回去吧照顧好爹娘這回紅軍隊伍又回來了他想看看大伯是不是在隊伍里能探問到大伯的新聞也好隊伍走得快沒追上,父親踩在腳板底下的錢也丟了還好幾斤鹽還在一起往回走邊走邊想我年邁加入紅軍騎馬我這小我私人背豬讓豬騎我這叫命呢算命先生也難算呢回家母親問父親那麼大一頭豬就換了這點鹽你又去賭錢輸了吧父親一點愧疚也沒有笑嘻嘻的他在集市上的遭遇抵得上一頭大肥豬父親對母親說他在集市上見到了伯父的隊伍有一天伯父會騎一頭大馬回來,陡坡那裡響起槍炮聲解放軍四十七軍鄭波師剿匪槍炮聲響了一天一夜靜下來父親去陡坡那裡打望看看我大伯是不是打回來了父親站在一塊石頭上摘下斗笠四處張望幾位戴紅五角帽子的解放軍用槍指着父親把他當土匪的探子大唱干什麼的父親先是嚇了一跳見是戴紅五角星帽子的鎮靜下來父親怯怯的問我來看我年邁在不在隊伍里他當紅軍去了二十多年沒跟你們回來過來一位叫邵排長的摸了摸父親的手又摸了摸父親的肩膀邵排長嗯了一聲叫父親回去關好門不要出來子彈不認人父親看邵排長年輕講話像年邁口吻我大伯對我父親講話從來只有囑咐沒有虛心,母親從柴屋裡抱柴回來對父親悄悄說柴屋裡有個傷兵快要死了父親到柴屋一看是戴紅五角星軍帽的父親把他抱進屋放在床上用鹽水給傷兵洗了傷口用清潔衣物換下那一身血污的戎衣又給他吃了盜賊留下的打傷葯傷兵活過來了母親殺了一隻老母雞用瓦罐煲了湯一勺一勺地喂那傷兵傷兵逐漸康復說要去找軍隊父親探問到解放軍軍隊往沅陵那裡去了父親和傷兵的告辭儀式是在夜晚母親炒了幾個佳肴臘豬頭肉韭菜炒雞蛋父親拿出一壇窖藏的包穀燒他和傷兵對飲母親在門外納鞋放風叫班長的土匪聞到酒肉香過來趕嘴見母親討好地說大表姐姐夫一小我私人在家喝酒吃肉我過來陪他喝酒母親說哪有肉吃照樣過年吃過肉呢肉骨掉在火塘里燒着了香呢讓我流口水呢你姐夫一小我私人生悶氣沒心思陪你喝酒改天有肉吃再請你呵班長悻悻地走了,戴紅五星的手槍已子彈上膛土匪撿了一條命,喝了兩碗酒傷兵告訴父親他是鄭波師長屬下的一位連長叫鍾石河北保定人老鄉你知道保定在那裡嗎就是劉邦打過仗的地方包公當過官的地方父親直頷首他聽說書的講過劉邦和包文正,鍾石穿了父親的衣服把戎衣留給父親他交接父親解放軍還會來你拿這戎衣給他們看這上邊有我的軍隊編號你對他們講你救過解放軍的傷員會給你記功的父親說喝酒喝酒我年邁也是紅軍一家人不要功你要見了我年邁要他回來看看田土衡宇耕牛還在呢我年邁叫策鬍子大耳朵下巴上有粒痣鍾石說記着了都在軍隊哪一天就碰上你要找的人呢,鍾石外地人路上講話晦氣便父親不放心一起送到沅陵碼頭連夜出門天亮到咱果坪過保靖花垣吉首瀘溪走三天三晚扮作牛客路邊有人家就是店借碗水要餐飯這一起人家都是好主解放軍雄師隊還在沅陵另有大批俘擄的土匪學習整編準備去抗美援朝上邊有指示再憤恨也不殺俘擄留着上朝鮮戰場打敵人周恩來傳話下來清剿湘西土匪功在湘西人民省主席程潛和平起義了戰事平息,沅陵碼頭父親第一次見那麼大的河父親目送鍾石上船鐘石在船上揮手喊老鄉記着呵父親抹了一把眼淚也揮了揮手喊你也要記得你打過仗的地方呵,解放軍再來的時刻叫土改事情隊隊長叫邵排長父親見他眼熟正是剿匪的邵排長摸過父親的手和肩膀的邵排長也認出了父親邵排長要父親帶個頭當農會主席父親說當這麼大的事怕當欠好邵排長說我們觀察過你是紅軍家族紅軍連殺頭都不怕你怕當農會主席,父親准許當農會主席這主席我先幫我年邁當著等年邁回來讓他當你們見過我年邁沒他叫策鬍子大耳朵下巴上有粒痣邵排長悄悄對父親講你這小我私人怎麼像個落伍分子,那位叫班長的土匪來找過我父親要父親幫他講幾句好話他鼻涕眼淚的對我父親講表姐夫我當土匪也是無路可走人家吃雞腿我吃雞骨頭我沒搶過窮人只搶過曾財主家一條褲子見那條自貢尼褲子好父親沒穿過那麼好的褲子見財起意吧姐夫我們是親上加親你不幫我我會挨槍子的他找我父親哭訴一回人就不見了聽說他跑到沅陵找到解放軍說他當過土匪要求收編土匪俘擄有認得他的幫他講話他就被收編了他隨隊伍開往東北過鴨綠江去抗美援朝這一回他的軍隊叫自願軍收編職員叫他班長自願軍首長真讓他當了班長率領十幾個收編職員他們編入自願軍12軍31師入朝不久這個整編軍隊隨31師加入了軍事史上著名的上甘嶺戰爭公元1952年中國年的龍年上甘嶺戰爭打了一個半月竣事我在那一年八月出生那場戰爭真是肉磨子自願軍殞命七千多人團結國軍殞命一萬一千多人傷亡比為116在一千米的狹長地帶雙方十萬人廝殺從沅陵出發的改編軍隊大多數死在朝鮮戰場班長的誰人班上甘嶺戰爭竣事還剩一個半人掃除戰場時班長埋在雪裡半條腿露在外邊另一位手捉住敵人的機槍管手掌和槍管粘在一起下半身被子彈打成肉漿這個班活下來就這一個半人這半小我私人手掌被機槍管燙壞手指長在一起像鴨掌班長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大巴掌這一個半人回來一個有兩枚紀念章一枚自願軍紀念章一枚上甘嶺戰爭二等功紀念章關於這兩枚紀念章村裡有過爭論男子們多數以為是銅的女人們多數以為是金子的男子爭不外女人最後一致以為是金子的這個結論是準確的紀念章幾十年以後不生鏽包着的紅綢布打開紀念章依舊金光閃閃,班長年數有點大三十幾歲吧他娶的妻子成份有點高田主的女兒人漂亮伶俐我要講班長的妻子是他又一枚紀念章同他熬過苦日子過上衣食無憂的好生涯直到終老他們生育了個女兒叫金愛像百合花一位仙女,班長要是不娶親他就不是我岳父他要是不生一位女兒也不會是我岳父要是沒有父親誰都不會是我岳父班長回來邵排長和土改事情隊走了邵排長沒走班長的親事怕搞不成邵排長嚮導斗田主分浮財分田地分衡宇一位革命武士怎麼能娶田主的女兒這是階級蹊徑問題村裡人以為一個男子九死一生回來就應該立室授室生子村裡也只剩田主家的女兒未嫁這親事通情達理總不能讓一個男子戴着戰功章打王老五騙子吧,班長辦喜酒父親和大巴掌坐上席班長成了家大巴掌就住進他家大巴掌有資格住干休所班長對他講你就把我家當干休所吧大巴掌的輪椅沒有輪一條板凳用手支持一步挪到山頂看日出日斜陽出像衝鋒日落是躲進掩體夜裡驚夢大呼大鼻子來了大鼻子來了上刺刀繳槍不殺有時刻他會喊一句外國話頭到阿姆是舍夫也是繳槍不殺的意思,大巴掌藏着一罐壓縮餅乾一盒牛肉罐頭朝鮮戰場繳獲的過苦日子受餓喝涼水吃野菜也沒捨得吃留着有用萬一哪天又接觸呢,公元1954年冬天下十天凍雨大地結出冰殼圓滑膩亮叫油光凌這年馬年父親的本命年這年我兩歲我是公元1952年8月生的龍年母親在地里撿綠豆回去煮綠豆湯母親把我生在綠豆地里乾旱五十多天突然下暴雨母親說我命大一出世就漲水母親不記得臍帶是她掐斷的照樣我自己掙斷的那時刻正是上甘嶺戰爭竣事的時刻1954年冬天父親和班長他們送公糧到洗車河那裡是區公所有糧庫一起上過皮渡河上翻坡過召市上洛塔一百多里山路一人一擔糧人組成馱隊送糧隊伍穿了草鞋草鞋夽上鐵碼冰殼上不會打滑班長在朝鮮冰雪地里打過仗走得快冰殼子在腳下咔嚓咔嚓響班長一起上領先放下自己的擔子再折回來幫我父親擔一段路這讓父親很過意不去擔子壓在誰身上也一樣重到了洗車河交了公糧父親請班長吃米豆腐父親對班長說我這農會主席原本是幫我年邁當的年邁沒回來人還在不在也說不定你來當這個農會主席吧我當欠好你來擔這個擔子你有設施以後日子長人人跟你過好日子了,那時還沒有人民公社確立了農業互助社低級社高級社農會主席這個職務沒有了班長當了農業互助社的社長人在自己家裡用飯田土耕牛農具全歸互助社公有父親找到班長要求慢點入社班長跟我父親講不入社搞單幹是落伍分子呵父親講只落伍一兩個月父親心痛他的牛他要給牛放一兩個月假他天天給牛喂黃豆玉米那頭黃牛長得膘肥體壯兩個月以後端午節那天父親牽頭牛把牛鼻繩交給班長說我現在入社了這頭牛的體質好脾性也好厥後確立人民公社它照樣一頭好耕牛,我六歲時父親要我上學念書他讓念書只有一條理由有朝一日找到大伯的着落好給他老人家寫信我念書也就專心識字到小學三年級我就會認字典一本四角號碼字典重新認到尾錯別字一起一共能寫一千多個字這些字沒能給大伯寫信只是幫父親寫檢驗書父親總愛講落伍話講種衛星包穀欠好講密植欠好講農藥化肥欠好辦他的學習班連他昔時幫日本人修飛機場的歷史問題也扯出來了辦學習班是為了父親提高班長和大巴掌堅持不閃開父親的鬥爭會說父親的問題是先進和落伍的問題人民內部矛盾父親的問題最先是阿亮提出來的阿亮也是親戚叫我母親大姐舊社會討米我們家也經常救濟他生的熟的勻出糧食給他我父親說阿亮懶能手好腳不應討米阿亮是記着了阿亮對我父親最不全是不應背後叫他亮瞎子什麼人啦迎面叫亮主席背後叫亮瞎子我巨細也是貧下中農協會主席中國有幾個主席,大巴掌和阿亮吵了一架是開群眾大會的時刻阿亮在台上講話講有些人就是落伍否決新生事物這小我私人幫是日本人修飛機場是漢奸大巴掌撐着板凳一步一步挪上台對台下百十人喊話幫日本人修飛機場不是一個兩小我私人都是漢奸那是拉夫強迫我大巴掌還當過土匪呢阿亮先愣了一下對大巴掌喊你大巴掌聽好了你當過土匪就名譽大巴掌想站起來但沒有腿他挺直了腰拍着胸脯說人人看看我當土匪是醜事我這抗美援朝紀念章是名譽的人要講良心阿亮我就不講你了你為人人辦了什麼事班長把大巴掌抱下台阿亮沒喊散會一小我私人先退場了,我幫父親寫檢驗書越寫越生氣對父親說爹你怎麼不跟大伯去當紅軍怎麼要幫日本人修飛機場你那時沒想過你以後會是我爹嗎父親什麼也不說只是叭噠叭噠地抽旱煙口水順着煙桿流下來父親吸煙從不流口水他吸煙的架式和做農活的架式都可上教科書人抽着煙流口水就同牛羊這類反芻動物差不多了,良久父親吐了一口煙他對我說兒子我以前不知道有一天我會是你爹真的我從未想過,兒子,嗯,兒子,爹,我接着寫父親的檢驗書這不是父親的檢驗是我與他的同謀我寫父親說農藥欠好農藥用多了人會得肝炎病殺死害蟲就有了殺不死的害蟲化肥讓土壤板結鄧家槽種衛星包穀密植就是高產畝產千斤糧集中勞力日間干晚上燃起火炬干包穀種籽拌了桐油和硫磺防鳥防病蟲害也防種包穀的人餓了偷吃種籽晚上幹部清點人頭見父親溜了高聲喊我和父親躲在岩角落裡父親要我不作聲捉住要扣工分還要挨打的喊聲很惡我駭怕聽到班長對幹部高聲講他肚子疼請假回家了病好后讓他補工,十二歲以前只知道父親就是天天下地幹活的一小我私人人長到成年才發現那小我私人就是父親一小我私人發現父親或早或遲一樣平常是在十二歲以後比十二歲長一歲我在自信期待不安中考上中學去召市小鎮讀初中我喜歡兩樣器械校長包勝的板書和毛筆字植物學課朱長徑的顯微鏡朱老讓我見細胞天下這對我以後學醫很有輔助讓我很好地體會滲透壓是什麼課外必念書是毛澤東選集魯迅文集列寧的書共產黨宣言進化論我全歸類文學書書的天下很清潔沒有禁書的時代我們都能背誦老三篇愚公移山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做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脫離低級意見意義的人有益於人民的人,我認真念書認真念書就不以為餓字可果腹用飯用筆筒,端午節那天父親來到學校他那樣子一看就是個爹許多同硯端詳他不知道是誰的爹父親大呼我的小名我慌忙跑已往叫父親別大呼大叫影響欠好父親只叫我把器械清好回家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以為事情嚴重父親說看你們學校成什麼樣子四處是大字報校長都不敢講話還讀什麼書書是讀不成了跟父親回家學校的青磚白屋越來越遠看不見了父親一起講他的原理說我沒念書的命兒啊你會認字典回去一邊幫我做點事一邊還可認字比學堂里念書費時合算我跟在父親自后這真是人生的倒行逆施真的心痛心痛得說不出一句話,天黑了還要翻過一座山我和父親保持一丈遠的距離父親在我和山的黑影之間移動,我們那一屆上中學的厥後全脫離了學校說上頭有文件那一屆初中一級的要返回去讀小學六年級幾十年後我在舊書攤上買回誰人時期的文件彙編花三百元錢也就是一個月人為買那本舊冊子查看關於誰人時期關於升了初中再復讀小學的文件沒那樣的紀錄沒有證據我只到初中不再升高中高中不再升大學的證據那些證據與我無關我把那冊舊文件交給一家檔案館得了一千元獎金我用這一千元又買下宋版史記十二冊木刻本轉讓給一位同夥發了筆橫財一切因果都有自己的路徑,農耕農事鋤禾當午種子農具父親這樣的名詞組合經不起父親的端詳父親是主語我和糧食是賓語父親的人生就是個祈使句牛農具種子土壤都有父親的氣息它們是父親的一部門是父親自上的某個器官母親說犁頭和鋤柄讓父親摸成玉了,十五六歲父親教會我使犁打耙天天能掙十個工分父親對我很知足以為我值得十工分生產隊男子最高的工分值等值四角多錢等值三斤半大米等值十個雞蛋我等值一隻母雞一天下了十個雞蛋,生產的男子全勞動力一個勞動力日誌十分工婦女勞動力記八分工半勞力記五分工阿亮不是勞動力記十分工大巴掌由縣民政局發錢不記工分大巴掌天天編兩雙草鞋交生產隊不記工分興修水利大巴掌編的草鞋結實男子女人穿他的草鞋立了大功阿亮有個要求說他這個貧下中農協會主席沒勞績有苦勞要記一個全勞力的工分再加貧協主席的工分記一個半勞動力的工分阿亮找班長講了幾回大巴掌對阿亮說社會主義是按勞分配人要有點覺悟你一張口就要一要就有你把人人當共產主義啊,大巴掌的草鞋在公屋裡掛着誰要誰拿父親穿自己編織的草鞋草鞋讓給不會編草鞋的人自己有莫取公眾的自己會做多做一點,修完賈壩水庫父親被評為勞模他把獎狀神龕下方神龕上方是毛澤東主席像籠罩在家仙紙上面阿亮給班長反映說我們家出了大事班長來看了對父親說老兄弟能不能把家仙紙取下來父親說你要我入社我依你讓我去修水利我依你這個不依你家仙紙上寫的天地國親師位世世代代供着把它取了照樣神龕吧班長不再說什麼嘆一口吻一小我私人扛着犁彎不換肩沒設施,父親唱着歌謠從橋上走來,單幹好比獨木橋,走一步來搖三搖,互助社是石板橋,風吹雨打不堅牢,人民公社是金橋,喀斯專程貌的人民公社水比黃金貴一桶水洗完菜洗腳洗完腳喂牛人民公社修了三座水庫卧龍水庫三元水庫賈壩水庫人民公社引兩條地下陰河變地上河洛塔的河流和接龍河水利工地班長說修賈壩水庫就是戰上甘嶺人人都是戰士父親穿爛了十八雙草鞋自己編的大巴掌編織了二百雙草鞋那是有霜有雪有冰的冬天修水利的精神就是紅蘿蔔精神每小我私人的手指腳趾凍得像紅蘿蔔有人腳後跟皸裂啟齒子像魚嘴巴用雞油填上再塗上生漆父親評上水利勞模得了獎狀和一條毛巾他把毛巾給了我說我是識字勞模同齡的和大幾歲的我是識字最多的十五歲時我能按順序默寫一本四角號碼字典到五十歲時我只記着不多的漢字,父親要我記着有了大伯的着落給大伯寫信青岩山有湖有河不缺水大伯為爭半桶岩漿水和別人打了一架父親還要我捎上一筆挑土也能當勞模,修水利是喀斯特區域的大行動大熱情班長說嚮導人叫華國鋒他來看過洛塔的河流我讀過華國鋒的一首民歌體詩,高高山上一條河,河水嘩喧笑山坡,昔日它在腳下游,今天它在頭上過,這是寫韶山灌渠我想是寫洛塔修完那些大型水利工程已往十年到公元一九七八年又一兩年時間人民公社改建製為州里班長當上村長父親領回農具和那頭老黃牛分到幾百畝山林和土地父親供養老黃牛不再用它耕地買了一台小型耕地机械不吃草比牛好使和老黃牛算是退休了父親給它吃嫩草拌點鹽吃包穀籽和黃豆老黃牛過慣了人民公社的整體生涯不習慣伶仃在欄里總是打欄父親放它出欄找伴老黃牛見了年輕母牛就興奮一同吃嫩草它會讓母牛們先吃那些母牛被賣老黃牛一直隨着到了公路那些母牛被遇上汽車拖走老黃牛追了很遠它大呼大叫不知道那些怪物拖着母牛去了那裡老黃牛死了四十一歲高齡父親一小我私人在一棵松柏樹下挖了個坑把老黃牛埋了一個很深的坑怕老黃牛讓什麼野物吃了,大巴掌領每月二千四百塊錢阿亮吃低保父親有了病痛前胸和後背兩處母親去世兩年父親的病痛更嚴重後背痛是腰肌勞損椎間盤突出這個病不知是昔時土匪打的照樣官兵打的是給日本人修飛機場留下的病照樣修賈壩水庫留下的病醫生講是一小我私人一生的勞累留下的病前胸痛醫生講是胃癌多吃了霉玉米吃多了霉玉米會長胃癌父親不知道要早知道他會不吃多吃紅苕不會長出個胃癌來,父親到尿桶撒尿在板壁上見到我的尿線五尺高父親說我不尿在桶里撒在板壁上杉木板壁不經漚又說我該找妻子了五尺高的尿線是婚姻線我對父親說我要馬六幺姨嫁到召市街上吃喜酒時我見過馬六長辮子瓜子臉漂亮街上的女人就像酸麥李子悅目欠好吃不會餵豬不會種苞谷請媒妁去班長家他家女兒身子結實勤快人也悅目班長女兒叫金愛是我小學同硯伶俐悅目父子倆意見一致同心協力班長就成了我岳父訂親放鞭炮見告鄉鄰金愛算是名花有主了請算命先生合了八字擇了卻婚日子金愛得了一種叫陰蛇上樹的怪病從腳底痛到心臟只一天半人就沒了躺在門板上白布蓋着只露出一雙繡花鞋那幾天喜鵲不叫烏鴉叫野櫻紅了刺莓紅了麥子快熟了包穀苗一節節地長高,父親一直地砍樹那些樹全是他年輕時栽的他先砍了那棵酸麥李子樹再砍那棵酸梨子樹連那半酸半甜的桃樹也砍了一小我私人生命快完結的時刻會毀掉一些新手製造的器械我很心痛那些酸澀的果子是我童年的同伴它們隨父親去了,父親把我叫到床前他從枕頭下拿出一個肩負打開一夽舊制服斑駁的痕迹一頂有紅五角星的軍帽他對我講了救解放軍傷員的故事鍾石河北保定人保定你知道嗎劉邦接觸的地方包文正當官的地方他要來了你把這些器械還他問他見到你大伯沒有你大伯是紅軍他要沒來這器械你要收好,父親最後對我說,我死了你就和我一樣沒爹了我把那些酸果樹全砍了你以後要栽就栽甜的有了你大伯的着落要給他寫信,酉時太陽落山父親走了我叫了聲爹我沒爹了,我脫離父親的山寨去北京大學念書我的專業考試是一百二十分我能默寫四角號碼字典這是父愛祖父要我這麼做的脫離山寨的時刻來了個鐘將軍縣裡的人陪他來的他就是鍾石我把父親留下的那夽舊制服和五角星軍帽交給他鐘石將軍說留給你吧,未名湖邊我見到一株桃樹那一定不是父親栽的,有了大伯的着落我會給他寫信,蔡測海1952年出生於湘西龍山北京大學中文繫結業湖南省作協信用主席文創一級曾任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著有長篇小說地方家園萬歲等多次獲天下性文學大獎並譯成英文法文日文多種文字,算卦一定要收錢嗎(算卦不準不收費)
算卦一條街善若吉(河南農村“神婆”算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