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精神分析學說,有兩個名字讓我們頂禮膜拜,那就是弗洛伊德和榮格,他們是精神分析學說的創立者與奠基人。但仔細研讀過他們作品的讀者會發現,他們的理論有很多不同之處,甚至,有相互抵觸的地方,也正是這種學術上的分歧,最終導致了兩個人從朋友走向決裂,用中國的話說,叫做“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天我們就來看一下兩人從牽手到分裂的過程。
西方曾流傳過這樣一種說法:“20世紀是精神分析的世紀。”被譽為精神分析第一名著的《夢的解析》,與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及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一同分享至高榮譽,並列為代表人類三大思想革命的書籍。精神分析學第一次以一種科學的方式,將人類的視線引領進意識幽深廣袤的另一方天地,讓人類重新發現自身。
弗洛伊德創立了精神分析學,他和開創了心理分析學的弟子榮格,可謂精神分析學界最出名的一對師生。然而這段著名的友誼終以榮格的“背叛”而分崩離析。一貫氣場神秘的導演大衛·柯南伯格相中了這個故事,在2011年11月上映的《危險方法》中將兩位巨擘間的愛恨恩仇搬上了大銀幕。編劇是曾因《危險關係》贏過奧斯卡最佳編劇獎的克里斯托弗·漢普頓,他早在2002年就改編過這一故事,當時在倫敦國家大劇院由知名演員拉爾夫·費恩斯出演榮格。這次的《危險方法》僅將視線聚焦1904-1913年間的榮格與弗洛伊德,持續不到八年的這段情誼經歷了一個高峰到低谷的過山車般的情感跌宕。這部片拍得比較講究,即使有的說法莫衷一是,但主要情節或台詞都有其出處,篇末的字幕中還不忘免責聲明:“這部電影基於真實事件改變,但一些場景,尤其是發生在私密情境中的場景,純屬推測。”
這大概有繫於漢普頓這次着重引入的一位女性,一位歷史上常被忽視的女性:薩賓娜·施皮爾萊因——榮格曾經的病人,一段時期的情人,後來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女性精神分析學家。薩賓娜與榮格發生齟齬後轉求弗洛伊德,做過他的病人,而她和他們交往期間,給這對師生都曾帶來過不少思想的靈感與火花。瘋狂、愛情、內心隱秘、衝突、背叛??各種戲劇性的元素在這部主題嚴肅的傳記片中潛流涌動,極富張力。
《夢的解析》出版后,好幾年一本也賣不出去
1907年2月27日,榮格造訪了維也納柏格街19號弗洛伊德的家。第一次見面,兩人分外投緣,都為對方的非凡才智與熱情所感染。他們從白天聊到深夜,暢談各自在精神分析領域所做的研究,這場生動有趣的馬拉松式長談,一直持續了十三個小時!直到凌晨三點多,雙方才從棋逢對手的暢快中猛醒時間的流逝。許多年了,他們無疑都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此時整整50歲了,已是六個孩子的父親。1856年5月6日,他出生於一個猶太人的家庭。“身為猶太人,到處是客家”,從小就因之品嘗外來的歧視,跟隨家庭四處遷徙,這使得弗洛伊德一生都對猶太人的身份極為敏感。他後來懷疑榮格,也是說“不能相信一個雅利安人”。弗洛伊德的家庭條件極度貧困,在寂寞困頓的環境里,他將興趣投入到文學、歷史、宗教、神話等各個領域。弗洛伊德在中學時代即显示出非凡的智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17歲考入維也納大學醫學院,20歲到26歲師從著名的生理學家布呂克,在其指導下研究神經系統的解剖學。
當他在1882年愛上一個出身頗有名望的猶太人家庭的女孩瑪莎時,弗洛伊德開始意識到謀生立業的重要性,決心以一種實際的工作來代替純粹的研究。他於1885年來到巴黎著名的神經病學家讓·馬丁·查爾考門下求學。四個半月的學習,成為弗洛伊德一生中的重要轉折點,他與查爾考合作治療癔症病人,在這一過程中將興趣從軀體轉移到了心理。第二年春,弗洛伊德返回維也納以精神病學家的身份開業行醫。當年,與心愛的女孩瑪莎順利結婚。
也是這一年他向維也納醫學會做的關於巴黎研究和見聞的報告,卻備受冷落,預示着他以後的工作也將得到同樣的反饋。1886年,弗洛伊德論及男性歇斯底里症的理論被視為標新立異,一時維也納的醫師協會彷彿受到了侮辱,群起聲討之。
《夢的解析》寫於世紀之交的1900年,標志著精神分析理論基礎的建立。它以夢境的種種機制探討了無意識的結構和作用方式。但這本划時代的著作出版后,好幾年一本也賣不出去。直到1902年,弗洛伊德家每周三的聚會上,才開始零星有人前來聽他開山揚法。所以當1906年他收到榮格信中伸來的橄欖枝時,弗洛伊德當然倍感興奮和欣慰。當時在維也納,所謂精神分析圈子里的人都是猶太人。他很感激有個不同族群的人能支持自己,因為他心裏也一直想把心理分析推廣到非猶太人社會。榮格將精神病學作為一生的目標
卡爾·古斯塔夫·榮格1875年7月26日出生在瑞士一個對宗教相當熱衷的家族,他八個叔叔及外祖母都擔任神職人員。父親是一位虔誠的鄉村牧師,喜歡鑽研東方古典學說,六歲時就開始教榮格拉丁文,這種氛圍很大程度上醞釀了他以後揮之不去的神秘主義傾向。母親在榮格眼中則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情緒善變,曾在精神病院住過幾個月接受治療。榮格認為母親的人格具有雙重性,在這點上他認為自己很像她,“我時常感到並恐懼於內心的分裂”。
讀大學時,榮格在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間游移不定,他憶起曾祖父曾是個醫生,便一腳踏入了醫學院。大學時他讀到一本詳述“唯靈論”起源的書,書中舉出的都是小時候耳熟能詳的鬼魂傳說,讓榮格思索起人類所普遍存在的共同心理需求。他對這些東西越感興趣,就越感到孤獨:“所有燃燒我、照亮我、使我感到極大興趣的東西,在他人眼裡卻是空洞和一錢不值的東西,甚至讓人害怕??”榮格對內科和外科均不感興趣,最終將目標鎖定到心理病理學方面的課程。
當時的醫學界,精神醫學並未有完整的發展,精神疾病對於病人犹如無葯可治的絕症。榮格一次偶然翻開埃賓編的《精神病學教材》,其中埃賓將精神病說成是“人格病”,這一論斷剎那震撼了他的心靈。在如同電光一閃的啟示中,他說自己清晰認識到精神醫學將是一生中唯一的目標。儘管老師們對此都不看好,不明白很有前途的他為什麼要去從事精神病學“這一荒唐的職業”,但榮格堅持自己的決定。1900年12月,他畢業后在蘇黎世的伯戈爾茨利精神病院謀得了助理醫師的執照。
榮格用弗洛伊德的方法治好了薩賓娜
當時《夢的解析》剛剛出版,榮格受到導師的推薦,讀了這本書的第一版。但對當時的他來說,還缺乏欣賞此書的準備。在隨後的幾年中,榮格開始從事著名的“語詞聯想”測驗。病患們對一連串經過挑選的字詞的回答方式和反應時間各不相同,其過程可以發現他後來稱為“情結”的某種東西。當榮格在1903年再次閱讀《夢的解析》時,他突然發現自己所探索的問題與弗洛伊德著作中的理論不謀而合,自己在“語詞聯想”實驗中觀察到的壓抑“機制”,在弗洛伊德的著作中可以找到最好的解釋和說明。這使得他激動異常。榮格甚至想將弗洛伊德的方法用於臨床治療病人。
於是就呈現了影片中的第一幕:一個瘋狂尖叫的女人,扭曲的臉龐緊貼在一架疾馳的馬車的窗戶上,她就是1904年被送到伯戈爾茨利精神病院的薩賓娜·施皮爾萊因。這個18歲的俄羅斯猶太姑娘,被送來治療具有暴力傾向的歇斯底里症。實際上她是一個受到過很好教育的女性。薩賓娜成為榮格第一個採用心理分析療法治療的患者。榮格用“坐在患者後面”的方式與她交談,一層層揭開了瘋姑娘內心深埋的隱疾。薩賓娜慢慢吐露出孩童時的回憶,小時候父親曾多次毆打她,但每當父親這麼做時她卻有了性衝動,為此感到屈辱萬分與自我厭惡。榮格最終通過這一實驗性的“談話治療”,成功治癒了薩賓娜的精神疾患。薩賓娜甚至因之對心理醫學激起莫大的興趣,康復第二年就順利進入蘇黎世大學學習醫學!值得一提的是,她五年後畢業,獲得心理學學位,並成為一位治療精神病的執業醫師。
目睹這一顯著療效的榮格,深受振奮,他拋開世俗的偏見,公開站到弗洛伊德這一邊。1906年3月,榮格給弗洛伊德寄去第一封信,同時附上自己的論文《心理聯想診斷研究》。在隨後多次的書信往來中兩人相談甚歡,友誼日漸深厚。於是在1907年,弗洛伊德邀請榮格到維也納作客。
蜜月期:弗洛伊德稱榮格是自己的“長子”
第一次會晤后,在榮格這方看來:弗洛伊德是“我所認識的最傑出的人物,就我當時的認識和理解而言,沒有誰能與他相匹敵”。而對於弗洛伊德來說,他也從未碰到過榮格這樣知識廣博,且對精神病病因懷有如此強烈興趣的人。相形之下,他在維也納的其他追隨者就成了一幫庸眾。弗洛伊德立即寫信給榮格:相見“使我萬分興奮和欣慰,我得不厭其煩地用文字或言語使你明白,我信任你,你使我對未來充滿信心。我現在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正像其它任何人一樣,應該有人來取代我的位置,而在我看來你正是我所指望的最恰當的人。請繼續並完成我為之奮鬥的事業。”
但在第一次會面,榮格就看出“弗洛伊德顯而易見對他的性理論深信不疑,而且認為這種理論具有超越一切的重要意義”。榮格卻力圖對性動力的範圍加以限制,“在一些病例中,性問題並不是致病的絕對重要的因素,只起着附加的、次要的作用”。飛鴻繼續往來不斷,他們在不同的觀點上激烈交鋒,並未因此產生任何積怨。當時兩人並肩披荊斬棘、反抗世俗的壓制,大概足以彌補掉任何存在的分歧了。1908年4月26日,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次國際精神分析學大會在奧地利的薩爾茨堡舉行。會議由弗洛伊德主持。大會決定創辦一個心理分析學的會刊《精神分析與精神病理研究年鑒》,受到器重的榮格被指定擔任主編。正是在這段關係甜蜜的日子里,弗洛伊德在一封寫給榮格的信中,親切地稱他為“長子”、精神分析王國的“王儲”。
分歧:弗洛伊德著名的兩次暈倒
交往伊始,榮格與弗洛伊德原本存在的思想分歧被“同仇敵愾”地故意忽略了。但隨着時間推移,兩人之間的不和諧之音終究響起。1909年3月25日,榮格攜同妻子第二次來訪弗洛伊德。在弗洛伊德的書房中發生了一件令兩人都印象深刻的小事。他們當時正熱烈談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神秘玄妙現象,突然書架那兒發出一個巨大的響聲,兩人都驚駭異常。等從驚惶中恢復平靜,榮格便激動地對弗洛伊德說:“你瞧――這就叫做催化显示現象。”他迫不及待地宣布還會再發生一次。而弗洛伊德對此極不以為然,“得啦,”他用嘲笑的口吻回應,“純屬無稽之談”。但書架那兒隨即再次發出爆裂聲,這讓榮格信誓旦旦。弗洛伊德一生恪守嚴謹的科學推理原則,當他發現“王儲”榮格竟喜歡用超靈術語來解釋這樣的現象時,令他深感震驚。
這件小事,其實反映出的是兩人在氣質上的根本差異。1910年,弗洛伊德曾對榮格說:“我親愛的榮格,請你答應我永遠都不要放棄性理論。那是一切事物裏面最根本的事物。我們必須使這個理論變成信條,變成不可動搖的堡壘。”榮格問他這一堡壘要抵禦什麼,弗洛伊德答:“抵禦一切玄教的泥濘黑潮。”這正是電影中弗洛伊德對榮格的最大不滿,認為他後來與“二流的神秘主義和瘋瘋癲癲的薩滿教”同流合污。
而榮格認為弗洛伊德的學說,往往呈現出二元對立的性質,“有把一切理論都建立在兩種相反力量的相互作用之上的趨勢”。另外他覺得將人類寬廣的無意識領域只限定在性這唯一的作用因素上,也顯得太過狹隘。他開始在言談和書信中流露出這層意思。1909年,兩人同時應邀去美國克拉克大學講學。臨行前,他們倆和另一位同行學者費倫齊,在餐桌上討論德國北部發掘出來的“泥煤田屍體”。榮格滔滔不絕興緻很高,弗洛伊德幾次想打斷他的話未果,突然就當場暈倒了。這就是著名的弗洛伊德第一次暈倒。“夢是願望的達成”,後來,弗洛伊德把榮格對屍體的嚮往解釋為:他對自己有死亡意願。
這次美國之行格外成功,他們的演講受到了熱烈歡迎,儼然已是“受人尊敬和歡迎的人”。弗洛伊德迎來了成功的巔峰,榮格也為此不勝歡喜。這次出行的成功對精神分析學理論贏得廣泛的承認起到了积極作用。但期間又發生了一件“對整個關係造成了嚴重打擊”的事。榮格經常將自己的夢講給弗洛伊德聽,然後一同運用心理分析學解夢,就好像是他們之間樂此不疲的遊戲。有一天,榮格試圖分析弗洛伊德的一個夢,希望他進一步透露細節。弗洛伊德明顯疑慮重重,過了一會,他說:“我不能拿我的權威冒險”。這件小事對榮格刺激很深,這不僅是不信任情緒的流露,更重要的是,“在我(榮格)看來,他這樣說話的同時,他的權威已全部丟失了。因為他把自己置於真理之上”。
從美國回來后,弗洛伊德一心致力於將精神分析理論擴展到更多的領域,然而此時的榮格陷入到對象徵、神話宗教文獻以及玄學的狂熱興趣之中。矛盾還未發展到撕破臉的地步,甚至在1910年3月底的第二次國際精神分析大會上,弗洛伊德還再三堅持讓榮格擔任了學會的主席。但等到1912年慕尼黑的心理分析學大會,與會人士討論起古埃及法老王阿肯那騰曾把父親的名字從雕像上敲掉的事例,榮格將阿肯那騰此舉解讀為對父親的反抗,弗洛伊德第二次暈倒。或許是由於他無法正視榮格“背叛”自己的可能性,或許是他看穿了榮格另立門戶的決心,而榮格則將弗洛伊德的兩次昏厥歸因於他的“弒父”聯想。兩人間的決裂似乎一觸即發。
《危險方法》僅將視線聚焦1904-1913年間的榮格與弗洛伊德,持續不到八年的這段情誼經歷了一個高峰到低谷的過山車般的情感跌宕。這部片拍得比較講究,即使有的說法莫衷一是,但主要情節或台詞都有其出處,篇末的字幕中還不忘免責聲明:“這部電影基於真實事件改變,但一些場景,尤其是發生在私密情境中的場景,純屬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