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周公解夢之前,中國就已經有釋夢術,其實釋夢的過程就是把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無法找到意義的夢境“翻譯”成一個我們能理解的、有意義的故事或話語。無論哪一種釋夢、古今中外,科學的、哲學的、心理學的、都是人們試圖在未知事物中尋求意義的努力。這種努力可以抗拒我們對未知的焦慮。
這種解釋本身和真理的接近程度有多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解釋本身提供了一種意義,而這種提供意義的行為能夠緩解焦慮。就像我們都知道巫術是騙人的,但很多時候巫術治療慢性疼痛、癔症、軀體化障礙等疾病的效果要超過心理治療和藥物一樣。
其實,心理治療中的很多東西都是假說,是不科學的。雖然如此,但它有用。
中國古代的夢學說很複雜,理論家卓松盛提出中國古代對釋夢由三種傾向:
(1)信仰傾向,“表現超越主義精神,立足從事實外找到事實存在的根源和動力;
(2)理智傾向,“表現現實主義精神,力圖從事實本身及相關事實找到事實的根源和動力”;
(3)調和傾向,“表現人本主義精神,力圖從人與人關係中找到事實上和潛在的根源和動力”。下面我將從這三種傾向出發,簡要地論述中國古代釋夢理論的幾個方面:
夢的成因和分類:信仰傾向的理論提到夢的來源是神秘的,來自彼岸的。在原始社會末期便已出現的甲骨解夢、占筮解夢和星象解夢,其理論便認為夢是神授的,而其釋夢方法基本上是藉助與夢境無直接關係的甲骨上的裂紋,卦象、星象等進行預測。後來逐漸形成了夢境的“神遇說”。《莊子?齊物論》:“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漢書?敘傳》:“魂煢煢其神交兮,精誠發於宵寐”;《列子●周穆王篇》:“神遇為夢,形接於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接。故神凝想夢自消。”也有人認為夢產生於魂魄。唐段成式《酉陽雜俎》:“道門言夢者魂妖,或謂三妖所為。”;姚瑩《康輶紀行》卷十二“夢乃人魂出遊”;明庄元臣《叔苴子》:“人之魄游於腎而宿於肝,故夢境皆魄所造也。”;明無名氏《至遊子●內德篇》:“凡寢則神魂精魄游散於外,陰邪行以乘隙竊其精氣。”
而中國古代理智傾向的理論家卻認為夢來源於現實生活的人體狀態、自然環境、社會活動等。《關尹子? 二柱篇》:“人人之夢各異,夜夜之夢各異……皆思成之。”;《全後漢文》卷四十六崔寔《政論》:“晝則思之,夜則夢焉。”;明庄元臣《叔苴子》卷五:“人之想念,可以役使血氣,造作夢觀”;唐無名氏《無能子》卷下《答通問第一》:“動乎情而屬形,則晝夕寤寐俱夢”;《淮南子●繆稱訓》:“不哀不樂,不喜不怒,其坐無慮,其寢夢。”;《列子●周穆王篇》:“陰氣壯則夢涉大水而恐懼,陽氣壯則夢涉大火而燔爇,陰陽俱壯則夢生殺。”;唐段成式《酉陽雜俎》:“藏氣陰多則數夢,陽壯則夢少,夢亦不復記。”。
中醫理論家還提出了“邪淫發夢”說,《黃帝內經●方盛衰論》:“是以少氣之厥,令人妄夢其極至迷。”,並具體舉出了心、肝、脾、肺、腎氣虛、氣盛時可夢見什麼夢境。在《靈樞》中,提出了“厥氣”居於各個臟器可引發的夢境。唐段成式《酉陽雜俎》還提出“夫瞽者無夢,則知夢者習也。”。
在傳統夢的分類說中,與現代心理學最相近的是由樂令提出,錢鍾書所總結的“想因說”──“蓋心中之情慾、憶念,概得曰‘想’,則體中之感覺受觸,可名曰‘因’”而其它分類卻不夠科學,《周禮?眷官?宗伯》中提出的六夢說——思、寤、正、噩、喜、懼。和三夢說——致、觭、成,不難看出六夢說的分類標準是混亂的。同樣的缺陷在王符的《潛夫論》中的十夢說里也有表現,他把夢分為直、象、反、感、時、病、精、想、人、性,而直夢和想夢是從夢意的表現手段來區別的,人夢和性夢是互相包含的。
夢的功能:夢是具有徵兆作用的,這一點在中國古代得到了理論家的公認,但具體內容卻不同。一般來說,信仰主義者認為夢能預示清醒生活的吉凶禍福。《周禮》卷二十四注:“夢者,人精神所寤可占者。”《疏》:“謂人之寐,形魄不動而精神寤見,覺而占之。”“夢者,緣也,精氣動也,魂魄離身,神來往也。陰陽感成,吉凶驗也……夢者,告其形也。”王充《論衡●訂鬼》:“且夢,象也。吉凶且至,神明示象,熊罷之占,自有所為。”。
但也有貶低夢的作用的信仰主義者,最常見的是道家。成玄英在《莊子●疏》:“夢者,情意妄想也。”;王夫之《莊子解》卷六:“夢者,神交於魄,而忽現為影,耳目聞見倘佯不定之境,未充其形象而幻成之。返其真知者,天光內照,而見聞忘其己跡,則氣領心虛而夢不起。”。這都起源於莊子的“真人無夢”說——《大宗師》:“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理智主義者傾向於否定夢的預測作用:王充《論衡●論死篇》:“夢者,殄之次也;殄者,死之比也。……夢者之義疑。……夫夢用精神,精神死之精神也,夢之精神不能害人,死之精神安能為害?”;王符《潛夫論●夢論》中說到夢不可以“專信以斷事”,“本之所謂夢者,困不了察之稱,而懵憒冒名也。”。醫家認為夢多為臟器功能狀況的兆示,《靈樞經●淫邪發夢》:“正邪從外襲內,而未有定舍,反淫於藏,不得定處。與營衛俱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卧不得安而喜夢。”。
調和傾向的釋夢觀:卓松盛指出:[1,p460]“調和傾向是用倫理標準取代在認識論標準,而引起不同認識風格鬥爭意義的喪失。”調和傾向是討論對待夢的態度怎樣才能符合社會規範的要求,而不重視夢理論本身的深刻研究,其核心思想是“貴合守中”。具體地說,是合於“禮”的釋夢觀才能被接受。
《孔子家政●五儀解第七》:“災妖不勝善政,寤夢不勝善行。”《孔子集語●文王》:“惡夢者所以警士大夫也,……惡夢不勝善行。”《淮南子●繆稱訓》:“身有丑夢,不勝正行。”賈誼《新書●春秋》:“天子夢惡則修道,諸侯夢惡則修政,大夫夢惡則修官,庶人夢惡則修身。”《二程粹言》:“聖人無夢,氣清也;愚人多夢,多昏也。孔子夢周公,誠也,蓋誠為夜夢之影也。學人於此亦可驗其心態之定否,操術之邪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