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疚感或稱罪惡感,是人類所有情緒里最具有殺傷力的情感。罪惡感就像一個看不見的小蟲子,一點點啃噬着一個人內心的愛的勇氣和力量,如果不重視這隻不起眼的小蟲子,這個小蟲子就會一天天長大,直到啃噬得主人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沒有靈魂的軀殼。
有罪惡感就會本能地尋求救贖,這就是為什麼心靈救贖類的影視作品如此受人關注的原因。據說,《盜夢空間》的世界排名眼下已經衝到第三,僅次於《肖申克的救贖》和《教父》。而這兩部世界電影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影片的主題都是與罪惡感和救贖有關的主題。
諾蘭的這部《盜夢空間》,雖然整部戲都在講夢,事實上,夢只是導演講述男主人公內心罪惡感的道具罷了。影片真正的主題,正是表達男主人公柯布對亡妻的罪惡感以及獲得心靈救贖的艱難過程。我很懷疑這是不是也是導演本人通過電影所要追求的終極目標。因為,每個人內心都有着最原始的罪惡感。
柯布是一個對夢很感興趣並很有創造力的盜夢高手,他並不滿足於僅僅只是從別人大腦中盜取夢,還想嘗試能不能把想法植入到別人的大腦中,讓別人按照這個想法去生活而且還以為這就是自己的想法。為了實現這個異乎尋常的想法,他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妻子做起實驗。他嘗試着把一個想法植入到妻子的大腦中,讓妻子以為夢境就是現實,從而使妻子陷入嚴重的精神危機,以至於無法區分現實與夢境。柯布可以把想法植入到妻子大腦中,但是卻無法幫助妻子擺脫這個想法,以至於妻子由於不能區分現實與夢境而自殺身亡。由於妻子自殺前留了一封遺書,稱自己是被丈夫害死的。所以,柯布只能逃亡,成為一個國際通緝犯,不能回到他的那個還留有兩個幼小的兒女的家。妻子的自殺給柯布帶來的不僅僅是傷痛,還有罪惡和內疚感,最要命但是他不能回家。就在這時,他接到一個活兒,要他幫助客戶把一個想法植入到目標人的大腦中,從而可以獲得回家的赦免刑事責任的權利。
為了回家,柯布接受了這個他原本不願意接受的任務。因為這個任務,正是當年他在妻子身上做過的失敗的實驗,而且會再次觸痛他內心對亡妻的罪惡感(在影片一開始就看到他和亡妻會面的鏡頭,過一會觀眾才恍然明白這是一個夢境!)。而不接受這個任務,他就永遠也回不了自己的家。這個情節的安排,具有非常的象徵意義。我們會聯想到,有時候,為了獲得心靈的救贖,人們常常要去觸摸自己內心最為恐懼的那部分黑暗,就像要獲得珍寶就必須經歷一次不可預知的探險。回家的象徵意義,是安全,是心靈擺脫了噩夢之後的平靜,和獲得釋放后的自由。
柯布的這個任務是艱難的。艱難不僅僅是因為技術難度相當的大,當年他在妻子身上做實驗並沒有成功,而今天面臨相同的任務,他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更為艱難的是,他必須要在完成這個任務的同時,還要和自己內心的罪惡感做殊死的搏鬥,這在影片中表現為亡妻時時出來騷擾他,誘惑他選擇放棄和死亡,這通過大量的夢境得以體現柯布內心的恐懼和掙扎。
其實,選擇向亡妻屈服,選擇死亡,是與亡妻和罪惡感和解的最容易的方式。在影片中每當亡妻出來騷擾和誘惑他時,他表現得總是很動情很纏綿,他並不懼怕死亡,他更願意當作是真實而不願意當作是夢境(在重度抑鬱症患者身上,我們看到這些人並不害怕死亡,反而害怕無法承受的抑鬱的痛苦,而抑鬱症患者最大的痛苦就是自責,換句話說,正是內疚或罪惡感。)但是,回家的願望也在呼喚着他,回去和孩子們相守的願望也在時時敲響他內心的警惕。所以,整部影片,與其說是表現柯布及合作者完成任務過程中的種種衝突、艱苦卓絕和恐怖驚險,倒不如說這些驚險和艱難,正是男主人公柯布內心的掙扎和衝突的象徵性表達而已。因為,我們整部影片看到的都是一個個夢境而已,而不是現實,包括影片中現實的那個任務,在我們的現實中也是不可能的一個想像而已。
最後,我們看到,無論造出的夢境多麼周全,任務還是失敗了,委託人身負重傷,而且被柯布的亡妻扣留了,柯布回家的願望即將落空。就在這時,柯布的女搭檔提出,要柯布去亡妻那裡,也就是進入第四層原本沒有設計的夢境中,去嘗試最後的努力,柯布接受了。在最深層的夢境中,他下到了自己心靈的地獄——那不肯面對、不可原諒不可承受的罪惡感,坦誠地道出了自己當年拿妻子當試驗品的事實,他真誠地向夢中的亡妻道歉和懺悔,他發現,結果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可怕。最後他對亡妻說:我真的很愛你,愛到我不能呼吸,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你只是我妻子的一個影子,所以,我要離開你,我要回到家裡,和孩子們在一起!”,最後柯布得到了亡妻的諒解,並從亡妻手裡救回了可以幫他“回家”的委託人,成功的完成了任務,也完成了自己內心的贖罪歷程,他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家和一雙可愛的兒女。
這個結尾的象徵意義告訴觀眾,罪惡感只有得到充分的釋放,心靈只有得到了真正的救贖,人們才能告別過去,告別恐懼和痛苦的生活,回到安全的心靈家園,畢竟,安全才能回家。整部影片就是一個大夢,夢的作用是象徵性地表達和傳遞人類的某些複雜的情感。影片中的委託人齊藤就象徵著柯布本人,是他自己委託自己完成一次不可能的任務——心靈的自我救贖,然而他成功了。與其說委託人給了他自由,倒不如說經過救贖后的自己給了自己自由。就像《肖申克的救贖》,肖申克完成了別人不可能完成的自我的救贖。
但是這個過程異常艱難卓絕,就像心理治療的過程。要去觸碰我們內心的恐懼和痛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從這個意義上說,敢於選擇心理治療的方式來解除內心長期的痛苦折磨,都是些相當有勇氣和力量的人們,所以,我內心時時對我的來訪者們充滿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