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喪俗,不問蒼生問鬼神
我們祈願逝者安詳,生者無悔。無論是遁世或解脫,我們都渴望人間充滿歡樂。因此,自古以來,為了不使死者發怒,古老的傳統告訴我們,要按期祭奠先人,超度亡靈
不過,自五四運動以來,在民主和科學的旗號下,傳統的東西受到人們全面的討伐和攻擊。1926年6月19日,廣州民國日報“小廣州”欄目刊發了一篇有關“喪事陋習”的文章。豈料,此文一石激起千層浪,此後十多日,不少讀者紛紛投稿該報,痛斥“喪事陋習”。傳統喪事從程序到內容,受到人們全面的攻訐。而今天,透過這些文字,我們倒可以隱約重窺那些曾經流傳幾千年的喪事習俗。
1926年
歷史精神
通向死亡的路上並不孤單
有一種花叫彼岸花,又叫曼珠沙華。傳說中,那是一種生長在黃泉之路、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彼岸花大片大片地開着,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 又因其紅得似火而被喻為“火照之路”,它傾滿大地,復蘇前世得記憶。傳說中,它是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人就踏着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彼岸花,花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恭弘=叶 恭弘子,有恭弘=叶 恭弘子時看不到花,花恭弘=叶 恭弘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佛教認為有生死輪迴的境界好比此岸,超脫生死,無愛無恨的境界(涅��)好比彼岸。死亡,這個沉重的話題,也因了這彼岸花,變得凄美而超脫,衍生出些絕塵的輕盈。
由生到死在哲學家眼中,無非是從有形的瞬間化為無形的永恆的過程,不須悲戚。道家的《南華經》里講到,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往弔喪,莊子卻鼓盆而歌,說:“一個人本來就沒有生命,非但沒有生命,連形狀都沒有,非但沒有形狀,連氣都沒有。從混沌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最後又從生變為死。就像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她死後安然睡在巨室之中,我卻嚎啕大哭。那是太不能通曉於天命。”
只是,對大多數人來說,“死生亦大矣”。人,終究擺脫不了對死的恐懼和悲悼。對於自己如此,對於至親至愛的人,同樣如此。人的感覺最脆弱,害怕自己的離去,會讓身邊的人難過;害怕別人的離去,會讓自己難過。從有形到無形,一切肉身軀體、眼角眉梢轉眼成空,灰飛煙滅,徒留一室氣息。只剩相思,只剩哀悼。
哀悼方式各有不同,然能做到如莊子般淡然的終是極少數的。正如有人表達歡樂的方式是喜極而泣,有人則對酒當歌暢快淋漓。表達哀思,有人選擇以鼓盆而歌送別愛人,亦有人只能以痛哭流涕哀樂高奏來渲泄悲傷。人們堅信在死亡的那一頭,是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因而,這喪葬習俗貫穿着一條靈魂不死的思想,認為人的身體可以死而靈魂永生,因而主張重殮厚葬。生者總是盡可能的讓逝者走得“風風光光”,前往黃泉路上不會太過孤單寂寞。喪葬禮俗,這個人生禮儀的最後一個環節,自是受到重視。喪葬禮俗反映的,是生者對死者的悼念,也是一個時代社會轉型與文化變遷的廣度與深度。
幾千年來,很多人將哀思寄予喪事操辦的儀式上,在悲傷的情感支配下,總容易認為越隆重的禮節便代表對死者的尊敬,甚至有的人把喪葬事儀當成維護自己面子,打着死者的借口往生者臉上貼金以示炫耀。有些人,則選擇了簡樸的儀式,平和地接受和面對。任何一種態度其實都是人類對死亡的被動的反應,還沒死去的人為了使自己的反應更加主動些,會在別人的葬禮上大興土木來抒發一種情緒。蕭伯納說:“不要試圖長生不死。你不會成功的。”那麼,一掬塵土,一朵雛菊、幾滴清淚,一首《安魂曲》,是不是更簡單一些?
這讓我想起一部反映二戰的在非洲避難所發生的故事的德國片《非洲的天使》,其中有一段鏡頭對比了當時在所謂文明的德國籍猶太人種在非洲落難時和當地非洲土著的對死的態度。文明人懼怕死亡,在集中營里為了活命,女人會主動勾引敵方軍官以換取自己家人的生命。當回到部落區看到一個景象,一個年老的黑人婦女躺在一棵樹下呻吟,旁邊的部族人群都在忙各自的事情,顯得很平淡。這名白人婦女走上前去善良地呼喊着,並企求病人的家屬把病人抬回家裡,病人的女兒在不遠處說了:媽媽知道死在自己家裡是不幹凈的,她得了瘟疫,是她自己叫家人抬她出來的。白人婦女抬起年老黑人女人的頭,在哭,黑女反而很平靜地撫摸和安慰白人婦女說道:“我離開得並不孤單,祖先和神明都在陪伴着我,等我過去了,我也會繼續等我的還活着的親人,我知道我不孤單,我一點也不怕。”。
海涅的詩這樣形容:“死亡,是一個涼爽的夜晚。”如果誕生一個不能預知未來的嬰兒是件可喜的事的話,那把一經歷盡磨難和事故的故人送走,其實來得更該容易令人產生快樂。
“亡靈一去永無蹤,生死陰陽路不同。若要相逢難見面,除非夢裡笑談中。”儘管人死如燈滅,但從前的喪禮卻極其繁複,有報喪、入殮、設靈、弔孝、出殯、安葬以及祭祀等一整套程序。
出殯是當事人家的門面,極其隆重,有一整套儀仗:金鼓、大藍燈籠、生花牌、生花圈、紙紮裝飾品、香燭、管弦樂手、嗩吶、鑼鼓,還請有打梵樂的僧尼等,抬柩人數視棺柩大小而定,4至8人以至更多不等。圖為民國時期廣州出殯儀仗的場面。
“死人燈籠報大數”。舊時出殯時,舉着藍燈籠和花圈的隊伍,故意誇大逝者壽數。
80年前,他們痛斥傳統喪事為陋習
停棺呢,就是說,蓋棺后,有的人家馬上舉行出殯儀式;有人家則要停棺於家,等上一段時間,“用以誌哀”;還有的人家是“因擇地穴不及”,不得已停棺以待。那時,有錢的人家,一般會停棺“一旬至三旬”,沒錢的人家,多數隨殮隨殯。
喊口,就是死者入殮后,無論停棺與否,都在家中“設立靈台,上供靈位,朝奉茶,晚奉膳”,同時婦女須號啕大哭。這種禮儀,一般由妻媳來做。如果無妻女或媳,就得花錢請外面的老婦人來哭,這種老婦人叫喊口婆。而喊口婆“喊口”據說有幾種竅門,如用辣椒水塗眼角,製造眼淚;空腹喝食油,封住喉頭,使嗓音沙啞;吸入半流質液體到鼻子里,哭到一定時候,它會慢慢流出來,製造“悲涕直下”效果。喊口婆每天要哭三次靈,不僅要哭得有淚有涕,還要把喊詞編成韻調,哭得音韻感人。這位讀者認為,“不為死者哀,而以生人是務,未免太自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