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十二生肖 民間習俗 正文

民間對婦女之神的信仰

觀音――婚姻之神

 

中國民間有這樣一幅觀音的畫像,她眉如曉月,眼似雙星,碧平紐,素羅袍,烏雲巧疊盤龍髻,鄉帶輕飄彩雲翎。好一位端莊秀美的女神。有趣的是,這位女神手領一個娃娃,那娃娃胖乎乎、活靈靈的充滿誘人的魅力。而觀世音正綻開化育子孫的慈容微笑……

《易經・繫辭》雲:“天地靛�,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人類是由男女兩性組成的,男女扮演不同的社會角色並具體有各自獨特的人格。觀音之所以在華夏大地受到廣泛的尊敬和崇拜,不僅僅是因為其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而且伴隨着觀音形象的女性化,這位神�與中國婦女結下了不解之緣。千百年來,中國女性以其聰穎和智慧塑造了觀音菩薩的光彩動人形象,反過來,觀音之成為中國女性心目中無難不解、無所不在的保護神。

 

我國的傳統觀念中,有兩條又是平行、有時交叉向前發展的主線,以儒家倫理道德觀念為主的上層倫理道德表面禁錮人慾,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食、色、性也。”而下層民間傳承的道德觀念則認為應當滿足人的正當的情慾要求,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從《詩經》開始,各民族流傳下來的無數纏綿的情歌就是最好的例證。在民間的節日、無祭禮活動中,有許多舞蹈直接表現性愛。真是“民神雜糅”、“淫  得很”,人可以與神交友、戀愛、結婚,這在許多民間故事里都有反映。巫山神女與楚襄王水乳般的交融,七仙女與董永的婚姻就是一支美的頌歌。在漢族“沖灘”中的“陪梅山法席”上,巫師們“要用民歌對唱的形式輪流演唱來陪伴神娘娘,所唱的民歌全都是民間情歌,並且其中大部分是露骨的性愛歌謠。”通過這些歌謠表達了人類男女最美好的感情,在封建社會裡,沒有性愛的婚姻比比皆是,人類的正當的情感被貶為罪惡,不僅女子的情感受到壓抑,男子的情感也同樣得不到抒發。在封建正統經典不敢提及的事情在民間信仰里鮮明地表明出來,人們期望觀音是婚姻之神。

婚姻的不自由是中國女性的一大悲劇。愛情與性慾是理解戀愛和婚姻的鑰匙。但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婚姻以生殖為目的,從婚姻中取消了性愛。中國文化的一大特徵是“孝”,“孝”的提法使男子被扭曲的性愛獲得了畸形的發展。“非為色也,乃為後也”。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可以停而再聚,本來沒有道德的行為卻蒙上了道德的面紗。而女子則必須“事夫如事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事群同也。”性慾的生殖觀點決定了女性只是傳種的工具,只是男性家族的附屬品與犧牲物,在性愛的壓抑中,婦女是最大的受害者。從曹雪芹的《紅樓夢》到巴金的《家》《春》《秋》,從陸遊唐婉如死別般的生離到貞節碑的樹立,都訴說著女性的血淚、怨憤和難以承受的精神苦痛。由於婚姻的不幸,她們的才華受壓抑,心靈遭摧殘,悠悠歲月,埋葬着多少女性的冤魂。林黛玉的悲悲切切、哭哭啼啼,甚而至於生生死死全是為了那人類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偉大的愛,為此她執筆微笑着與製造她命運悲劇的那個社會訣別,一生命之毀滅而使理想的風帆升起!為抵制這種沒有性愛的婚姻,民間婦女把希望寄托在觀音身上。

觀音手持柳枝為靈物,能保護女子,阻止無愛的性慾的發生。封建時代是只有男子的性慾和沒有女子愛情的黑暗時代,封建道德和愛情的衝突,是數千年來無數人不幸和婚姻悲劇的根。作品藉助於觀音,表現中國婦女對情感世界的追求。但丁說,愛情是與陽光同在的上天的光輝,照亮了人的理性。愛情,不單是性慾,而是融合了心理的、美感的、生物的、道德的綜合體驗。但是在中國的傳統觀念里,擇偶的標準不是郎才女貌,就是買賣婚姻,封建的宗法制度、門第觀念、等級觀念起了決定的作用。而中國女子擇偶標準卻跳出了門第功名的天地,追求個人情感的幸福與升華。《異物志》刊載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少女見身份低賤的門吏,但其“神采奕奕”,少女則殆不勝情,爾後常念千手千眼觀音咒,“發願各生富貴家”帶有封建的傳統觀念,但故事的主人公卻衝破了“父母之命、媒  之言”的羈絆,大膽地選擇自己的情人,而一旦有了心靈的溝通,主人公表現就如此堅定,如此執着,熊熊燃燒的火焰蘊含着九死未悔的力量。當然成全他們姻緣的又是觀音。

性慾與愛情是男女之間崇高的美好的情感的澆鑄,是理性與感性鑄成的堅不可摧的長城。但是中國傳統婚姻卻存在着一個畸形現象――媒  之言。媒  成為維護封建禮教的信使,橫阻在男女之間,窒息了多少自由戀愛,扼殺了多少青年的幸福。因此毫無婚姻自主權的中國婦女幻想觀音做媒人。《新齊諧》載了一件怪事,狐狸預言一個低位卑微的婢女將來必由觀音做媒,嫁給洞庭君,後來果然有人贈之觀音像,並與楚人結為美滿姻緣。在封建社會,婢女只是被人買來賣去的奴隸,哪有人權和愛情可言,他們把觀音視為公正的化身,視為自己的保護人,頑強而又隱悔地显示了自身價值的存在和愛情的神聖崇高,從而埋下今日被人們頌讚的伏筆。當我們談到觀音美神的時候,馬上就想到觀音是愛神。在西方美神和愛神總是疊合在一起的。由於封建社會的阻遏,由於中國社會往往只有婚姻而沒有愛情,人性之神愛神幾乎被人遺忘了。用印度學者巴爾德奧・沙哈伊的話說:“這些佛像以形象俊美見稱,而且有時幾乎具有愛情的魅力,這和佛陀的教義相距甚遠,佛陀教人放棄暫時的情慾快樂,通過為群體人類服務而進入永恆快樂的境界。”戴孚的《廣異記》“李元平”條記載了一個生生死死的愛情故事。一位門第高貴的貴族小姐自述了一段與門第低賤的門夫的姻緣: 門夫病沒后,貴族小姐始終銘記,以紅筆在其左股上記上記號,並願有朝一日重為婚姻。她每天手持《千手千眼菩薩咒》,她把觀音視為愛情的保護神。

一方面觀音成為千百萬婦女心目中的聖母,人們抬其至比皇帝老子還高至尊的地位;另一方面觀音又生活在世俗的人們之中,人們自覺或不自覺的以觀音的外在形象與內在素質品評廣大婦女。在我國不少地區,人們稱面龐秀麗、心地純潔的少女為“活觀音”,亦稱樂善慈祥、助人為樂的老婦為“活觀音”,在抗日戰爭中震驚中外的南京大屠殺時,人們成衣用救助中國難民的美國魏特琳女士為“活觀音”。觀音成為人們評價婦女的模式。然而評價總歸評價,活觀音的命運在男尊女卑的社會裡卻是非常悲慘的。但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戀愛愈是不自由,她們愈是追求自主的婚姻。《京本通俗小說》其中的一篇《碾玉觀音》,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勞動婦女秀秀的形象:她出身貧寒,刺繡工藝絕倫,“斜枝嫩恭弘=叶 恭弘包開蕊,唯只欠馨香。曾向園林深處,引教碟亂蜂逛。”秀秀不僅慧中,而且秀外:“雲鬢輕攏蟬翼,蛾眉淡佛青山,朱唇綴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碎玉。”她的面貌多像中國百姓心目中的觀音!秀秀做了王家的侍工,她在郡王家與塑造碾玉觀音的能手崔寧相愛。她的魅力在於她對愛情的大膽與執着。在封建社會裡,男子掌握着對女子的主動權,女子總是處於被動的服從地位,而秀秀主動提出要與崔寧做夫妻的願望,當崔寧提出逃出郡王府的主張時,她馬上響應“我既和你做夫妻,憑你行。”工匠的低賤身份實際上等於半個奴隸,無怪乎殘暴的郡王竟取下殺人刀,“咬得牙齒剝剝得響”。而“憑你行”即是冒生命危險對愛情做出的無悔誓言,更是對霍霍磨刀的統治者提出的無畏挑戰。在自媒自薦、雙雙逃走的情節中,這個痴情得近如迂腐、善良得近似孱弱的女子,身上飄逸着崇尚個性、不拘禮法的人格力量。

秀秀的人格力量不僅表現在她對自由婚姻的熱烈追求上,而且表現在她對迫害自己婚姻的暴力不屈的反抗上。崔寧被發配異地,而秀秀在後花園被鞭笞致死。她以慘烈的死而換得了純真的愛情,堪稱催人淚下。但故事並未就此結束,佚名的作家勾勒出一個奇  動人的情節:化為鬼的秀秀仍與崔寧做了夫妻,郭立碰見,再次告密,待郡王捉拿她時,郭立明明見秀秀上了轎,可又突然失蹤,郡王懲治了郭立,秀秀了結了報仇的心愿。誠然,只對郭立報仇未免狹隘,但是作為一個生活在封建社會的女性來說,這蓄积極久的緣分卻具有動人心魄的力量。她向崔寧訣別時說:“我因為你,被郡王打死了,埋在後花園裡。卻恨郭排軍多口,今日已報了冤讎,郡王已將他打了五十倍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這一句句血淚控訴,有如連弩驟發,勢不可遏,表現了她對愛情的純潔無私和對殘暴者的深惡痛絕。

《碾玉觀音》小說的整體構思是耐人尋味的,它把真實的與虛幻的、現實的與想象的雜糅在一起。這是人間的情與封建階級的理的搏鬥。從理念的角度看,郡王、郭立等代表的封建勢力、傳統心理和古老習俗是那樣沉重強大而不可喻,秀秀慘敗實屬不可避免;但是從感情的角度審視,凡俗女子對愛情的放達,對迫害者的蔑視和嘲弄,都足以表現她棱骨凌霜的傲岸性格,而終一的久死未悔情愛是支撐她的強大力量。正是透過做鬼報仇的情節,把民間凡女渴望自由愛情的內心世界寫得淋漓盡致、深切動人。《霍小玉》這篇愛情悲劇,也有女主人公化為厲鬼報仇的情節,不過她面對的是負心郎李益。兩相比較,《碾玉觀音》的題旨趨於深化,趨於厚重,趨於宏大。

從小說的整體結構看來,碾玉觀音似應為作品的結構線索,秀秀愛上了一個做碾玉觀音的匠人,矛盾由此波瀾壯闊地展開。這隻是從文學的角度分析,如果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分析,這裡有更為深刻的人文內涵。如前所說,在中國百姓的民間信仰里,人們稱美麗善良的女子為“活觀音”,而玉將崔寧偏偏說郡王的璞玉只適合做觀音,由此而演出他與秀秀的人生悲劇。因此,這裏的觀音已被特定的人物、特定場景所潤飾,觀音就是秀外惠中的秀秀,秀秀就是那尊碾玉觀音。玉石的物質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是高潔的象徵。從文學角度分析,它所包含的是一種未經過濾、未經提純、澄之不清,攪之不濁的真實而豐富的人生;作品籠罩在虛無縹緲的浪漫色彩里,也有懲惡明善、勸誡世人的含義,這是平民百姓對現存的社會意識和文化心理所作的冷靜反思的結果。由於千百萬勞動婦女對獎善懲惡的觀音的喜愛,觀音已經從神聖的殿堂里走出來,化為文人筆下有聲有色、有情有義的活觀音,活觀音形象的完美塑造,是廣大婦女對自身的肯定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