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南端公戲簡介
【端公戲】俗稱“壇戲”,是一種巫師組班裝旦抹丑、巫步神歌、踴踏歡唱的地方小戲。因其行頭簡單,一包袱可攜,所以又叫打包袱。
端公戲的產生與陝南地區的風土民情密切相關。漢水流域,南接巴蜀,東連楚土,風俗畢近,文化一體,巫覡之風頗盛。《漢書》、《宋書》、“地理志”都有“漢中之人,不甚趨利……好祀鬼神,尤多忌怨,崇奉道教,猶有張魯之風”的記載。其“踏青葯市之集”,實際就掌握在巫師道徒之手。他們白晝聚集售葯,唱情詠事,招徠過往顧客;夜晚則受請作法,踏歌踴舞,娛神禳災。他們在當地被混稱為“馬腳”,即天神馬頭駕前執事使者,負有神聖差遣、驅魔逐鬼的職責。
男巫習呼為“端公”,女覡慣喚為“神婆”。“端公”,為唐官職務,將巫師稱為“端公”、“馬腳”,可見他們在陝南人們心目中的神聖地位。群眾每遇病痛災疫,少請醫生診治,慣邀巫覡訴神。“愚民有病,初不延醫而延巫,俗雲端工,即古稱擔弓者也。正是這種巫覡之風,為端公戲的出現奠定了深厚的藝術根基和廣泛的群眾基礎。
端公戲實際是巫跳“神歌”與大筒子戲合流的產兒。它的發展大約經過了“壇戲”、“神歌”、筒子戲與職業班四個階段。巫“跳壇戲”。萌生時期。一說春秋戰國時的“桑田大巫”開其源。一說由兩漢時期的“茅山祖師”張五郎創始。
“神歌”、“神戲”。早在屈原時代,楚漢之地喜作神鬼之歌而好詞。至宋,“踏青葯市之集尤甚,(俗)好歌曲”。這樣,端公神婆們便吸取民間歌謠里的一些小調,出奇使怪,變化旋律,使其更適合於悅神娛人的演需要。大約初清以後,隨着地方戲曲的崛起,端公和神婆也受影響,使“神歌”的內容從民謠雜語推進到宣揚因果報應,再推進到編演男女情愛和家庭糾紛的故事。於是也就出現了《女賢良》、《姊妹吵架》、《祖師成聖》等節目。
當時在陝南對“壇戲”有較大影響的是大筒子戲,本是秦巴山區社火秧歌發展起來的,端公為了招徠生意便邀集了一些民間藝人,特別是大筒子戲藝人為其“慶壇”踏歌伴奏陪唱,於是逐漸引進了大筒子戲的音樂唱腔與部分劇目,由於筒子戲的被吸收,使“慶壇”活動於端公戲迅速發展起來,乾隆時,在漢中、安康的丘陵、山區已有很大勢力,連农民起義軍也請其演唱。在此期間,端公戲又逐漸地吸收了秦巴山區豐富的山歌民謠與民間舞蹈的滋養,從而淘汰了原始宗教儀式中的一些頌神歌詞與祭祈節目,也很少見宗教色彩,基本是健康的情歌與山歌。於是出現了許多以藝為業而非以巫為生的職業藝人與職業班,經常在漢水流域巡迴演出,使端公戲出現了繁榮的局面。
相傳,端公戲有劇本200多個,現保存劇目120個。它的特點是:小戲多,喜劇多,表現下層人民生活的戲多,戲劇情節簡單,矛盾紐結單一。漢水上游的端公戲,較多地接收了本地山歌和桄桄的影響而形成的一派,稱漢中派。它以漢中為中心,從漢水分界,漢水南路較多地接受巴山語音與二黃戲的影響,演唱風格比較柔和、細膩、辛辣、風趣、漢水北路較多地接受秦嶺山區語音和桄桄的影響,演唱風格比較粗獷、悲壯、豪情激蕩。
儺戲《靈官考土地》中的靈官
農耕時代,農人勞作了一年,歲尾年初,要與鬼神對對話,要自己樂一樂,也讓神樂一樂,要把可惡的鬼疫趕出去,把企盼已久的平安幸福祈禱來。面對鬼神,既要謙恭畏懼,又得不失自尊,表情頗為難扮,乾脆戴上假面,兩全其美,一舉四得,把人、神、巫、鬼攪和一起,在渾沌中歌舞,粗獷呼號,分不清是對上天的祈求,還是對上天的無奈,辨不明是對神鬼的敬畏,還是對神鬼的強迫,表現出來的是戰勝自然的孔武精神和追索生存空間的強烈慾望:鬼,你滾蛋吧,你消滅吧!神,你遵循我的意志,降福給我吧!
儺,如今很少有人不了解它的含義,有許多人不認識這個字,它已被划進生僻字的行列,或許還會從年輕一代的知識詞典中完全消失。然而,它與我們的歷史關係太深太遠。如果我們把目光拉長,就會從廣袤的村野,從歷史的裊裊煙雲里,看到一種神秘的融歌、舞、樂、技一體的祭祀娛樂活動:儺。
儺:中國古代驅逐疫癘、祈禱平安的宗教儀式,是人們在特定季節、特殊環境驅疫逐鬼的祭儀,泛濫於史前,盛行於商周,從漢代開始。歷代都有不同程度的演變,延續至今已數千年,雖已式微,但依然普遍而神秘。
儺戲是儺文化的載體,淵源於古代儺儀和儺舞、以驅邪和酬神為目的的民間宗教儀式,形成的準確年代已不可考,至遲在漢代已有儺藝儺技的雛形出現,宋代已有初具規模的儺戲出現,而蛻變出儺戲的儺儀和儺舞,則可以上溯到商周時期以致更遠。
秦漢時代是我國樂舞、百戲、伎藝發展的重要時期。各國的樂舞文化、樂工藝人,皆薈集、融合,形成了豐富多彩的樂舞與百戲伎藝。也是我國藝術發展空前繁榮的歷史時期,此時的民間娛樂、雜舞、百戲,頗受上層統治者的喜愛。
秦嶺以南的漢中是漢朝的發祥地,漢風漢習漢俗沿襲至今,又融合了羌、氐、楚、蜀、隴文化,無論是歷史、文化或者民間藝術,積澱非常豐厚。其中,儺藝儺技是既普遍又獨特的民間藝術,對陝南的民歌、舞蹈、戲劇的形成有着深遠的影響。從漢代的墓壁和磚刻可見有騰挪踢跳、剛勁有力的“盤鼓舞”;有高髻細腰舞女表演的婀娜多姿的“巾舞”、“長袖舞”、“折腰舞”;還有奔放豪邁的“劍舞”、“鐸舞”等,充分體現了當時豐富多彩的藝術形式,有很多後來成為中國古典戲曲不可缺少的藝術表演形式之一。現代舞蹈中,絕大多數動作能從現存的原始儺舞中找到模本。比如陝南寧強的“鼙鼓舞”(羊角舞、羊皮鼓)。
寧強的儺舞可追溯到商、周時期。《華陽國志。巴志》載:“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紂前歌后舞也’,”這種“前歌后舞”,實質上就是儺舞。原始儺舞中的動作更純粹、更自然,不矯揉造作,粗獷中不失細膩,豪放中間雜柔美,與歌、舞、場景結合,天衣無縫,妙趣橫生,使人彷彿回到遠古,時光倒流了數千年。
這些舞蹈形式中還有面具舞。舞者各戴假面具,或執兵器作攻戰姿態,或戴木質假面扮做神獸,手持各種兵器,模擬驅趕追殺之狀。與假面具舞相近似的還有各種擬獸舞蹈,舞者的假面具有的似豬,有的像猴。這種舞蹈一部分變化為當今我國民間龍舞、獅舞等擬獸舞蹈的表現手法之一,另一部分繼續保留原貌,並且變得更加純粹,這就是儺舞!
在漢磚像中還體現一類為手持各種兵器的舞蹈,舞者手持棍棒、劍、刀、戈、矛等,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為劍舞。漢代劍舞的形式多樣,有獨舞、雙劍對舞、一人舞雙劍等。這種兵器後來演變融入儺師的道具。漢代的音樂往往與舞蹈、雜技等融為一體,還保持着先秦時期歌、舞、樂為一體的原始形態,音樂多為伴奏存在。樂器主要由打擊樂器構成,而以鼓控制節奏。鼓在樂隊中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它起着指揮的作用,古人稱鼓“為群音之長”。
如今秦巴地區的儺藝中,鼓樂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它指揮着鑔、鈸、罄等。在以後從儺舞中脫穎而出的地方戲劇“端公戲”中,鼓樂同樣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儺技的形成也始於漢代,是幻術的變形與提煉。漢代是中西方幻術藝術交流的時代。當時中國本土的幻術一是由皇家支持的大型幻術表演,如漢武帝的角抵大會中的“魚龍曼衍”,實際是幻術。據《史記・大宛列傳》載,漢武帝為了誇揚國家的富庶遼闊,在元封三年春天舉行了盛會,演出了盛大的雜技、樂舞節目,有各式角抵戲的表演,如“七盤舞”和“魚龍曼衍”,還有戲獅、搏獸的馴獸節目。盛會上還有安息國王的使者帶來了黎軒的幻術表演家表演了吞刀、吐火、屠人、截馬等魔術馬戲節目,這些奇技異巧,使四方來客大為驚嘆。可見漢代是中國雜技的形成和成長期,最後在東漢時代形成了一種以雜技藝術為中心,彙集各種表演藝術於一堂的藝術形式“百戲”體系。這就是後來儺技中“上刀山”、“過火海”、“開紅山”、“下油鍋”、“翻槍盜子”、“趿鏵頂鏊”等幻術表演的縮影。漢代百戲伎藝表演中有一類“象人戲”,是指配戴假面扮成動物、人物、神仙的伎人表演。秦漢時期這種娛樂性質的象人戲非常盛行。相傳早在堯舜之時即有“百獸率舞”之說,即由人裝扮成各種禽獸形象所表演的舞蹈。實際上,“象人戲”就是用於驅鬼逐疫的“儺舞”、“儺戲”經過改變而已。
張衡在《西京賦》中描述的《總會仙唱》,是由藝人喬裝成動物、神仙和傳說人物,帶有故事情節。這就是舞台戲劇的雛形。如今,秦巴儺戲的“文壇”中同樣有《張三討口》、《十二月探花》、《孟姜女哭長城》等曲目,內容包括愛情、訴訟、抗爭、祭祀等,極具故事情節性,融歌、舞、樂一體,地道的原始民歌、原始舞蹈、原始道具(面具、樂器、服飾),古風古韻,幽遠綿長;加以儺技中的幻術,能把人帶入神秘莫測的意境。
儺戲孕育於宗教文化,脫胎於儺祭、儺舞、儺藝,是多種宗教文化互相滲透、混合的產物。各地儺戲,無不受到巫、道、儒、釋宗教思想的影響。可以說,宗教是儺戲的母體,儺戲是宗教的產兒,而聯繫母體與產兒的則是民俗活動。儺祭活動目前主要表現為還願、禳災、祭祀、納吉等形態,儺師在村民中有較高的威信,治病、求子、保安、清宅、小孩過關都要請儺師“跳(調)神”。儺師是宗教職業者,又是儺戲的導演和演員,這種雙重身份,推動着儺戲的傳承和發展。秦嶺以南的地區,特別是寧強,是氐羌聚居地,後來又融合了楚、蜀人口及文化,羌、氐、巴、秦、楚、蜀文化源遠流長,民風崇巫,信仰原始宗教,是儺戲儺文化生存和發展的肥沃土壤。所以,秦巴儺戲受巫、道、儒、釋的影響較深,主要表現在儺戲的道具和儺戲的曲目方面。
儺戲《靈官考土地》中的土地上場了
儺戲演出,一般為三個階段,即:請神、娛神、送神。現在儀式部分已日趨簡化和淡化,即使如此,面具在每個環節都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不可或缺。
儺戲的面具文化源遠流長、內涵豐富、品類繁多、分佈面廣,歷史悠久,千姿百態,僅從漢族稱呼,亦可見一斑:相、象、面、假面、神面、鬼臉、缽頭、行頭、臉殼、臉子等等。面具所具有的動態性功能,使其進入人類廣泛的生活領域,形成獨特的、具有世界性的面具文化現象,外國,特別是歐洲,十八、十九世紀盛行的假面舞會,與此不無淵源。它所蘊含的歷史文化積澱,涉及到民族、民俗、宗教、祭祀、藝術等多方面和多種人文學科。
面具在分類上大致可分為狩獵、祭祀、神仙、圖騰、游鬼、祖先、喪葬、鎮懾、驅逐、戲劇舞蹈和遊戲等類型。儘管面具品類繁多,但儺戲面具是最具代表性的品類,有很高的學術、藝術價值。
儺戲面具是儺戲藝術的重要特徵。在儺戲演出者和信仰者來看,面具並不是戲劇家所講的道具,也不是美術家稱賞的工藝品,而是一種象徵和載體,是溝通人、鬼、神世界之間的工具。他們的靈魂戴上了一張與凡人不同的面具,既提醒演員也提醒觀眾,他(你)們現在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每個面具都有名稱,背後都有離奇的傳說故事說明着它的來龍去脈。
儺戲面具多選用楊、柳木製作,柔韌、易刻、輕巧。面具造型是根據傳說故事進行繪製雕刻的。色彩的調配分淡彩和重彩。淡彩先在面具上塗上一層赭石或土黃作底色,然後刷幾遍桐油。重彩則用各種顏料,也有用油漆或土漆繪製的。無論儺具、儺舞、儺腔(民歌),都是孕育陝南秦巴“端公戲”的溫床。儺戲分為宮廷儺、鄉儺、軍儺、寺院儺四大類。除宮廷儺已成歷史陳跡外,其他三類大都以其豐富的文化內涵,流傳至今,其中鄉儺覆蓋面最廣,遍及邊遠農村。
現存儺戲的主要部分是成形期的儺戲,品類繁雜,形式多樣,劇種不同,名目繁多,稱謂有別,但大都是“端公戲”這一大系。
陝南秦巴地區,以後新編或改編的戲劇,一律稱為“端公戲”,其中沿用了儺戲中的聲腔和舞蹈成分,有的劇目甚至進京匯演,可見受其影響的深遠!
儺戲的聲腔源於巫腔,它的前身可追溯到屈原的《九歌》,可見民間文化和正宗文化的相互作用。
漢代,一次儺祭是牽動朝野的全民性活動。全民參与的主要方式是唱和,至今,儺戲中仍然保留着這一形式。從中可見當初規模的宏大。這種形式後來演變為戲劇中的“幫腔”。
宋代,有這樣的活動,觀看的人群情激奮,四周山呼海動,可見人人心所願之。
明代,儺戲演出時竟出現過萬餘人齊聲吶喊的場面。這吶喊聲中應包含“幫腔”和歡呼,因為這是祭祀、是祈願、是逐疫、是娛樂,是大家的節日!
清代以來,情形有所改變。清光緒年《寧羌州志・藝文志》載:“……巫覡號端公,不識拜何佛;鑼鼓與金鐃,嗷嘈響一宿;勿葯佔有喜,逐謂能祈福;愚民誠可欺,彼固神其術……”由其可見儺味的改變,由祭祀、娛神、娛人逐漸變為借儺舞、儺技以逐鬼驅疫為名謀財騙物。這,也許是儺舞儺技日薄西山的原因吧。當然,這背後,與戰亂、貧窮也有很大關係。
儺戲中的曲目在繼承其衣缽的同時進行演變,但聲腔變化不大,主要是情節內容,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入了主觀意識很強的東西,如愛情,婚姻,自由,懲惡揚善等。《張三討口》中的張三“討”到了大家閨秀,嘲諷了權貴,歌頌了愛情和自由;《打梅山》講述了一個荒誕離奇的婚姻故事,鞭撻了封建禮教;《華山救母》頌揚了英勇無畏和母子情義……這些曲目都是用儺舞形式表演的戲劇,其中充滿了荒誕、怪誕、滑稽,也不失真情實感,是喜劇、鬧劇、滑稽劇,既娛神娛人,又深含諷刺、教育意義。這也是群眾所喜聞樂見的主要原因。
儺戲中遺存到現在的曲目,除歷史人物故事、歷史事件故事、鬼怪故事、神仙故事外,就是婚姻、家庭、訴訟,充分表達了大眾的美好願望!
除儺戲表演外,還有以演唱為主的“文壇”曲目,如《庚關躲煞》,唱到十月懷胎、生育、養育、撫養的過程,母親由青春少女到耄耋龍鍾,教育人們尊敬老人。《十望郎》、《十盼姐》則唱到了愛情的美好和企盼。
儺腔對陝南的民歌影響非常大,其中的“神歌調”明顯打有儺腔的烙印;“秧歌調”中“幫腔”的痕迹很濃。
時光流逝,白駒過隙,儺舞儺技已風光不再,有即將退出舞台的趨勢,但它的影響還在繼續,還在深入,漠視和忽視它是不明智的,挖掘、搶救、整理、傳承、借鑒,對我們漢文化,特別是民間藝術的發揚光大,不無裨益!
不管咋樣,要了解中華民族的文化史、精神史,不能置民俗文化於不顧,不能置儺文化於不顧。儺祭儺戲中,有許多東西能讓我們真正追尋屬於我們的古老靈魂,�t望我們遠去的精神家園,觸摸我們先民的脈搏,能讓我們發掘現代文明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