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數
宋朝易學大師邵康節的《皇極數》正傳
一、命運的創立
我在童年時代就死了父親,因此,我的母親叫我放棄求取功名的學業,去學習醫學,學成后可以維持生活,還可以濟世利人。母親還說:"能學成一種技術,就能在社會上得到一定的地位。這是你父親生前很久就有的心愿啊!
後來有一天,我在慈雲寺遇着一位老人,相貌非凡,留着長須,瀟洒出塵。我恭敬地向他作禮。他對我說:"你是官場中人,明年就要中秀才了,為什麼不讀書呢?"我把我的情況告訴了他,並問他姓什麼,是哪裡人。他回答我說:"我姓孔,雲南人,得到宋朝易學大師邵康節的《皇極數》正傳。這數應該傳授給你。"於是我引他回家,把這詳情告訴了母親。母親說:"你要好好招待他。"這位老人用《皇極數》為我推算,對我過去的遭遇,就是連很小的事,也都推算出來了。
這就激發了我讀書的志願。於是就和表兄沈稱商量。他說:"有位郁海谷先生在沈友夫家開辦私墊,我送你去寄學是很方便的。"這樣,我就去私墊讀書,拜郁為師。
孔先生給我推算:縣考童生第十四名,府考第七十一名,提學考第九名。等到第二年去考試,三處的名次完全相符。孔先生再給我卜終身吉凶,說某年考第幾名,某年當廩生,某年當貢生,貢后某年當選為四川的縣令,在任三年半就應該告退回鄉,在五十三歲八月十四己丑時,壽終在家裡,可惜沒有兒子。我把他的話,詳細地記錄下來。
從此以後,凡遇着考試,名次先後,都不出孔先生所算定的。最奇怪的是算我食廩米九十一石五斗當出貢(當貢生,貢生是明、清兩朝由府、州、縣學推薦到京師國子監學習的人)。可是食米到了七十餘石的時候,屠宗師就批准我補貢生。補了貢生,是廩生已經出了缺,把米折為現金髮了,所以廩米就停了。我有些懷疑,認為這數不準了。後來不久,就被代行職權的楊公所駁斥,不准我補貢生,於是又食廩米了。直至丁卯年,殷秋溟宗師看到我場里的備卷,嘆息着說:"這五篇論文就是五奏議啊!怎麼可使學識淵博的讀書人終老在寒窗之下呢?"他就吩咐縣官寫申請的公文,批准補貢。這時廩米又停發了。我把所有領到的廩米加起來,正好是九十一石五斗啊!
我因此更加相信人生的一切遭遇,都是由命註定的。而思想也就很安定,不作妄想追求名利了(當然,作者後來明白了並不是全註定的)。
出貢(當貢生)以後,到了北京,留京一年,一天到晚總是靜坐,並不看書,己巳年南歸,進南京國子監(國立大學)。在進校以前,我先去訪問在棲霞山的雲谷禪師,和他對坐三晝夜。
禪師問我:"凡夫所以不得成為聖人,只因為妄想纏繞,你坐了三天,不見你起了一個妄想,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答道:"我被孔先生算定,榮辱死生都有定數,即使要妄想,也是沒有用處的。"禪師笑着說:"我以為你是豪傑,原來是個凡夫哩。"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說:"人們不能達到無心的境界,就要被定數所束縛。那裡會沒有數呢?但是普通平凡的人是有數的。大善的人,數就拘不了他;大惡的人,數也是拘他不定的。你二十年來被他算定,不曾轉動一毫,豈不是凡夫嗎?"
我就問他:"那麼,這個數能逃得了嗎?"
他說:"詩書里所說的,''命是我們自己所造作的,福報也是我們自己求取得來的'',確是很明顯的教訓。我們佛教的經典里說:''求功名的就得功名,求富貴的就是富貴,求男女就得男女。求長壽的就得長壽。''要知道,妄語乃是釋迦佛的大戒,諸佛和菩薩是不會拿虛妄的假話來欺騙人的。"
我再問他:"孟子說過:''求則得之。''這是一切都可以由我求得的。但我以為道德和仁義是可以努力去求取的,那功名富貴,怎麼能夠求得來呢?"
禪師說:"孟子的話沒有錯,是你自己錯解了。你不知道,六祖說過:''一切的福田離不開自己的心,能從自己的心田去找它,是沒有得不到感通的。''要知道,求不求在於自己,如果專誠去求,不但能得到道德和仁義,還可以得到功名和富貴呢。內外雙得,那才算是有益的求。倘使不得認真地遵循正道去求,也就是說,不從心地上去求,不從積善去惡上去求,而徒然費盡精力向外追逐名利,那雖求之有道,不違犯法律道德,但所得的還是你業命中本來有的。若是由於不顧一切,過分貪求,不合道理的事去做了,那就把心裏本有的德性也失掉了,豈不是內外雙失嗎?所以是徒勞無益的。"
禪師又問:"孔公算你終身怎麼樣?"我照實告訴了他。
他說:"你自己考慮應該登科第嗎?應該有兒子嗎?"
我考慮了很久,回答道:
"我想,我是都不應該得的。因為科第中人大抵都是有福相的。我生來福薄,又不能積功累德以培植增福;而且不耐厭煩,不能容納別人,有時還顯出自己的才智以凌蓋別人;率意行事,輕易發言。像這樣的作風都是薄福之相,怎麼配得上得科第功名呢?''污穢的地土裡,容易滋長生物;而清澈的泉水裡,往往沒有魚類''。而我卻是有好潔之癖的。這是不應有子的第一點。
"和氣能生長萬物,可是我卻很容易發怒。這是我不應有子的第二點。
"和愛是生生不息的根本,殘忍是不繁育的種因。我又愛惜自己的名節,不能舍己以救人。這是我不應有子的第三點。
"多言耗氣,而我喜發議論,信口開河,這是我不應有子的第四點。
"喜歡喝酒,損傷精神,這是我不應有子的第五點。
"通宵長坐,不知道保養元氣,這是我不應有子的第六點。
"僅就這幾點,我是不應該有兒子的了。其他的過惡還多着呢,不能一一都舉出來了。"
禪師說:"不但是科第功名的問題啊!世界上凡是享受千金財產的人,那他一定是個千金的人物;享有百金財產的人,他一定是個百金的人物;應該餓死的,那他一定是個餓死的人物。天不過因他的操行厚薄,所作的善惡業輕重,而給他以應得的果報,何曾在應得份上,另外加上一毫的用意呢?
"現在你既然知道自己過去的缺點,就應該把向來不合登科第,不合有子的作風,盡情改刷。
"一定要積德!一定要寬恕人家原諒人家!一定要和愛!一定要愛惜精神!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這是義理再生之身啊!��
"商朝的賢君太甲說過:''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孔先生算你不登科第,不生兒子,乃是自己前世所作的業報,這是天作之孽,是可以違反它、改造它的。你只要儘力去作善事,多積陰德,這是自己所作之福,哪裡自己會得不到享受呢?《易經》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你能相信嗎?"
聽了他的一番議論,我拜謝他,接受了他的教導。就把往日之罪,在佛前盡情發露懺悔,寫了一篇疏文,先求登科,誓行三千件善事以贖罪。
雲谷禪師取出一本《功過格》給我,教我把所做的事,逐日登記起來,善則記數,惡就退除。還教我持誦《准提咒》,以期必驗,他還說:
"符家有句話,''不會寫符,被鬼神笑''。其實寫符也沒有什麼秘訣,只是不動念就是了。執筆寫符,先把雜念放下,在念頭不動的時候,寫下一點,叫做混沌開基,由此一筆揮成,更無思慮。這樣寫成的符也就靈了。凡祈禱立命,創立新的命運,都要從無思無慮處去感格。修身以等待之,那才是積德祈禱的正規行法。
"說到修,所有身口意的過惡,都應當把它除去。說到等待,是靜候時機的自然成熟,不存一毫的非分僥倖,一毫的期待思想。如有預期或將迎的心,都應當斬盡殺絕。到這地位,直造無念無求,先天之境,即此便是真實的學問。你不能做到無心的功夫,只要能持誦《准提咒》,不必計較,勿令間斷(念佛也有同樣功效)。――功夫持得純熟,於持中不持,不持中持,到了念頭空寂不動,那就靈驗了。"
我的號原叫學海,從這一天起就改號了凡。因明"了"立命的道理,不願再落凡夫的窠臼了。
從此以後,一天到晚,心地都在約束着自己,一切心念行就和以前不同了。從前只是悠悠地放任,到此自有戰兢惕勵的景象。雖在暗室陋屋處,也恐怕得罪天地神鬼。遇到別人憎恨我,或是毀謗我,自能安然容受了。
到了次年禮部考科舉,孔先生預算的應該得第三,忽然考中第一。他的話就不應驗了。
而秋闈考試就中了舉人。但是我檢討自身,還是有許多的錯誤;或見善而行之不勇,或救人而心猶豫不決,或身勉強為善而口有過言,或醒時能操持而醉后便放逸。以過折功,日常虛度。從己巳歲開始發願直至已卯歲,經過十餘年,這三千善行才算完成。
完成以後,就發起求子的願,也許願行三千善事。辛巳歲生了兒子天啟。我每次行善事,就用筆記上。你(天啟)的母不能寫,每做一件善事,就用鵝毛管印一個朱圈在日曆本上面。或布施貧人,或買放生命,所做種種善事,有時一天多到十幾圈。到了癸末年八月,三千之數已經圓滿。
九月十三日,再發求中進士的願,許行善事一萬條。丙戌年登第,授寶砥縣令。我備空格一冊,名叫《治心篇》,放在案上,所行善惡事,就是微小的也把它登記起來,夜裡在庭前擺了一張桌子,焚香告天。你母見到我所做的善事不多,就皺着眉頭說:"以前我在家裡幫助做善事,所以三千之數得以完成。現在許下了一萬善,可是衙門裡無事可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呢?"
夜間就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神人。我告訴他善事難以完成的緣故。神人說:"只減糧一節,一萬善事都已經圓滿了。"事情是這樣的:原來寶砥的田,每畝應納糧二分三厘七毫,我把它減至一分四厘七毫,使人民減輕了負擔。雖然神人這樣告訴我,但我自己的心裏還有此疑惑。恰遇幻余禪師從五台山來,我便把這夢告訴他,並問這個夢可以相信嗎?
禪師說:"只要發心真切,那麼,一件事就可以抵得上一萬件的善事,何況全縣減糧,萬民受惠呢?"我就捐出俸銀,請他在五台山齋僧一萬人,代為迴向。
孔公算我五十三歲要死,我雖不曾祈禱求壽,這一年居然無恙。今年我已六十九歲。
《商書》說:"天道難信,因為命在變異,是不肯定的。"《周書》也說:"天命無常,修德為要。"這不是古人欺人的話。
我因此相信"所有幸福都是自己可以求得的。"這句話,是聖賢的名言。若是說,禍福是天所掌握,是天所註定的。這就是世俗淺識人的言論了。
你(天啟,了凡先生的兒子)的命運前途,現在還不知道是怎樣的,但不論如何:
即使命里應該榮耀顯達的,也要常作冷落寂莫想;即使時運亨通順利的,也要常作指意逆境想;即使眼前衣食豐足的,也要常作貧窮想;即使別人對我敬愛的,也要常作謙和不驕傲想;即使門第高名望重的,也要常作卑下低微想;即使學問很優良的,也要常作淺陋想。從遠一點來說,要發揚祖先的遺德,近一點來說,要彌補父母的過失,對上要報答國家的恩惠,對下要創造家庭的幸福,對外要救濟別人的急難,對內要約束克制自己的私心雜念。天天要檢查自己的不是,要改過自新。倘使一天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缺點和錯誤。那就是一天安於自是;一天無過可改,就是一天沒有進步。
天下聰明俊秀的人不少,他們為什麼德不加修,業不加廣?只是因為因循二字耽誤了一生。雲谷禪師所傳授的立命學說,乃是很精、很深、很真禪的道理,務必熟讀而努力去實行,不得貽誤了自己!
二、錯誤的改正
春秋時代有些官員們見到別人的說話和動作,就能憑着自己的推測,來評論這個人未來的禍福遭遇,往往很準確。這從《左傳》、《戰國策》這些書里可以看得到。
大抵吉凶的預兆雖萌芽在心裏,而發現常在於四體。行為敦厚的往往得福,過於刻薄的往往遭禍。
但世俗一般人們的眼裡多被妄念遮障。他們說,人生的禍福是沒有一定的,是測度不準的。要知道、當幸福快要到來,只須觀察他的善行就可預知;災禍將要來臨,觀察他所作的不善事,也就可以預卜的。
現在,我們想要得福而遠禍,暫且不論行善,先須決心改過。
但是改過第一要發羞恥心。應思從前的聖賢們,他們為什麼百世可師,而我為什麼一身瓦裂?這是因為我耽染着塵勞情慾,在私下做了壞事,還認為別人不知道,傲然沒有一點慚愧之心。這樣下去,必將淪墮於禽獸,而自己還不知道哩。世間可羞可恥的事是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孟子說,''恥的問題,對於人們是最重要的了''。因為知恥則勇於改過;德業日新,成為聖賢;無恥則肆意妄行,人格消失,成為禽獸。所以改過是得福遠禍的最切要的一着。
第二要發畏懼心。天地在上,鬼神難欺。我的過惡雖在隱微之間,但是天地鬼神已經看見了、知道了。重則降之百殃,輕則損失後福。我怎麼可以不懼怕呢?不僅是這樣,任憑我們居住在什麼地方,別人總是看得很清楚的。我雖遮蓋得很密,偽裝得像樣,但是肺肝早已露出,到底難以隱瞞,一經被人看破,我的人格真是不值一文了,怎麼能不懍然懼怕呢?
不過,只要我們留有一口氣,還活着,滔天的罪惡還是可以懺悔改過的。從前有人一生作惡,到了臨死的時候,方才悔悟,發了一念善心,就得到安詳地善終。這是一念猛厲,足以洗滌百年之惡。譬如千年黑暗的幽谷里,拿燈來一照。那千年的黑暗,立刻就消除了。所以過錯不論久近,只是以改為貴。但是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無常的,我們這個身體是容易死亡的,等到一口氣不來,再要想改過,就無從悔改了,將永遠沉淪在惡道里了。豈不可怕呢?
第三要發勇猛心。人們多是因循退縮,得過且過,不肯發心改過。我們必須奮發振作,不用躊躇、企惑,不煩等待拖延。小的過失,比如芒刺在身,要很快的把它拔除。大的惡行,要像毒蛇咬住了手指,急速把手指斬除,以免蛇毒人心。這是絲毫緩慢不得的!《周易》卦上說:"風雷益";就是說,雷厲風行,直接痛快地去干,是容易得到效益的。
如能具備以上這三種心,那末,有過的能立即改掉了。譬如春天的冰遇到了太陽,是沒有不消溶了的。實踐改過的工夫,有從事上改的,有從理上改的,更有從起心動念處除凈的。工夫既然不同,效用也就有別。
什麼是從事上改的呢?例如前日殺生,今日戒殺了;前日怒罵別人,今日不發脾氣了,這就是事上而改的。但是強制於外,是會感到很困難的;而且病根還在,東滅西生,這不是究竟的好辦法。
什麼是從理上改的呢?善於改過的人,是在事件還沒有發生以前,就先明白了它道理。
例如,過失在於殺生,自己就想:一切的動物都愛自己生命的,把它活活地殺死,往自己嘴裏送,將我的享受建築在它的痛苦上,能忍心嗎?這樣一想,我的心就會感到不安,而且它被殺,當遇到屠割的時候,痛苦澈骨人髓;至於我為了貪一時的口福,珍膏羅列,食過即空,蔬食菜囊盡可充腹,何必殺害它的生命,減損自己的福報呢?再進一步想,有血氣的動物都有靈知,都有佛性,和我是一樣的。我雖不能愛之養之,但怎能日日殺割生命,使它們仇我恨我於無窮呢?想到這裏,就會對食傷心,不能下咽了。
又如以前,自已是容易惱怒的,就應該想;人們有不到之處,在情理上是應該加以寬恕的。我們不能自以為是而鄙視了所不及的地方,天下沒有自以為是的豪傑,也沒有怨恨別人的學問,凡是我所行不通的,都是自己的德行沒有修,不能感動他人,這是我自己要加以反省的。如果有人蠻不講理的來干犯我,那是他的事,於我又有什麼干涉。那末,毀謗的發生,都是磨練於我,玉成於我,我將歡然受賜。能夠這樣想,那還有什麼忿怒可發呢?(注:此行不可太過,因為縱容別人不利於他改過也是害他)。
應知聽到毀謗而不忿怒的,雖遇到讒焰薰天,也如拿火炬燒虛空,結果必自息。若是聞謗而怒,雖竭盡巧思之分辨,反如春蠶作繭,自取束縛,更增煩惱。所以忿怒不但無益,而且還有害。
其他種種過惡,都應該依理分析。其實,一切過惡都是愚囊的行徑,自害的作法,道理明白了,自然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