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時聽導遊講算命，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后看到一篇人類基因組計劃與精準醫學的報道，就頗有些感慨
按照算命先生的說法，決定人生結局的因素很多，每種因素的權重並不相同，依次為：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後面還被附會了很多因素。我只是想說，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看，前五種因素似乎有一定道理。事先聲明，我是一名接受過十多年正規西方醫學教育，而且從業了20多年的臨床醫生，三觀正常。
第一位的因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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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算命先生的語境中，命被理解成為來到這個世界的特定時間，即先天之命。他們認為，人一出生，就像宇宙中的流星或者世間的塵埃，命和大部分的運就已經定性了。的確，對於個體而言，出生的時代，國家、地區，父母，兄弟姐妹，乃至長相和個人天賦都是固定的，無法選擇。
生於帝王將相之家，落地就享受錦衣玉食。生於窮鄉僻壤之戶，長大多半臉朝黃土背朝天;秦漢三國的美食家，無緣體會現代吃貨的各種幸福;唐宋明清的達官顯貴，享受不到現代平民數碼的方便……生逢其時或者生不逢時，無法改變。這就是“命”的一種。
這些太玄乎，太宏觀。我們不妨從現代醫學角度的來理解。可以說，健康是最大的財富，是最根本的“命”，失去了健康，百病纏身，億萬富豪也是白搭。
幾乎所有疾病都是內因與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越來越多的資料显示，很多疾病都具有一定的遺傳性，或者至少是遺傳易感性，儘管很多遺傳規律尚不清楚。比如，有的家族容易發生癌症，有的家族則不容易;面臨同樣的病原微生物，有的人會被感染，另外一些人卻不會。得了同樣的疾病，有的人會痊癒，有的人則會惡化。
那麼，決定個體是否發生疾病或者決定疾病進展的“內因”或者“固有特性”的客觀物質是什麼呢?科學家說，是細胞核中一種呈雙螺旋結構、被稱為脫氧核糖核酸(DNA)的物質。更確切地講，是組成DNA的四種鹼基，A(腺嘌呤)、T(胸腺嘧啶)、C(胞嘧啶)和G(鳥嘌呤)。4種鹼基的排列組合，形成了64個密碼子，然後再組合形成各種各樣的基因，從而決定了健康或者不健康，或者說，個體是否具有發生某種疾病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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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人類基因組計劃的完成和蛋白組學的推進，科學家稱已經完成了人類基因組的測序工作，一些基因公司甚至已經開展業務，通過抽取一管血液進行全基因組測序，就能得到某一個體的完整遺傳學信息，據此預測未來是否有某些疾病的高發風險，並進行針對性干預。其中我們熟知的就是關於人類乳腺癌基因(BRCA)的檢測，美國著名影星安吉麗娜·朱莉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為全世界進行了科普。
安吉麗娜·朱莉的母親2005年因卵巢癌去世。經檢測，朱莉本人攜帶有BRCA基因，屬於遺傳性卵巢癌和乳腺癌家族，醫生推測她患乳腺癌和卵巢癌的風險高達50%-75%。因此，朱莉在2013年和2015年分別預防性切除了乳腺和輸卵管。一石激起千層浪，世界各地有需求有條件女性爭相進行 BRCA檢測，以此決定是否採取措施。
分子生物學和信息技術的進步，不僅僅讓科學家心潮澎湃，政治家也興緻盎然。奧巴馬在花費了納稅人的大量資金玩不轉傳統醫改后，頭疼之下一打噴嚏，喊出了“精準醫學”概念，然後世界上無數科學家就感冒了。其實我們知道，在“精準醫學”的浩大工程中，相當一部分工作就是收集人類疾病的遺傳信息並繪製圖譜，據此對特定疾病開展“戰斧式巡航導彈”、外科手術式的“定點清除”。隨着研究的深入，可用的打擊靶點越來越多。
儘管人類與疾病的關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然而從技術而言，只要假以時日，實現這一宏偉計劃並非沒有可能，但倫理上存在一些爭議。因為一旦個體的生物學身份證(基因組信息)被惡意公布或無意泄露，當事人“命”門被人拿捏住后，生活就有可能受到影響。比如有某些癌症高發因素或者有某些並不致命的遺傳性缺陷的人，可能就很難找到伴侶;有暴力傾向基因或者某些精神病高發因素的人，職業生涯就可能在某一階段停滯不前，等等。
把人類疾病的病因盡可能分子生物學化、盡可能数字化、盡可能微觀化的技術，從某種角度看，是不是也是在算“命”，以科學之名預測和改變健康的“命”?不同的是，算命先生用的是八八六十四卦，而科學家用的則是分子工具，大數據、雲計算等数字手段。
算命先生說，人的命，天註定，很難更改。但算命先生也說，可以通過後天改風水、積陰德和苦讀書等一定程度改變命運。古代郎中說，死生有命。對某些頑症，醫生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即使是現代醫學，其局限性和不確定性也遠遠超出公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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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同樣有客觀生物學基礎、生而有之的遺傳學的健康“命”是否可以改變呢?欣喜的是，現代醫學技術的進步已經提供越來越多的可能性，如基因篩查、基因治療、預防性手術、靶向治療、精準治療等，以及胚胎植入前遺傳學診斷、選擇性胚胎移植、產前診斷、胎兒宮內治療等等。同時，對那些健康“命”不太好，具有某些特定疾病高發遺傳風險的人群，進行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的指導，則的確會改變健康結局，比如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等疾病。
所謂改“命”，其實是改“運”
算命先生說，命和運是不可分割的。命是先天因素，是客觀的、相對穩定的部分。運是後天因素，是主觀能動的、動態變化的部分。所謂改“命”，其實是改“運”，是通過調整風水、積功德、多讀書、六名七相以及後面的其他因素來改變運勢，從而改變結局。
可以說，除了針對特定遺傳因素(命)的某些基因治療外，其餘策略都是通過後天因素(運)起作用的。以此觀點為基礎，再來“算他一卦”，只說健康，莫問前程。
先看看“風水”，因為它被認為是左右命運最為重要的外在因素。廣義的風水泛指空間、山、水、樹木等自然環境。狹義風水專指陰宅和陽宅環境。狹義的風水不便討論，從健康角度而言，用的是超廣義的風水概念，包括天時、地利、人和等因素。
說說天時。人生活在自然界中，自然的力量巨大，很多為不可抗力，所以要敬畏自然。現代科技可以上天入地，但生老病死仍無法迴避。修身養性或可延年，長生不老終是枉然。和平年代里，命是一條一條地救，自然災害中，人是一批一批地死。這一切很難改變，人定勝天，談何容易。
再說地利。不妨看作左右健康的大的自然環境。身處不毛之地的人，健康機會可能就不如魚米之鄉的人。生長於貧窮國家或地區者，健康保障自然不如生長於發達國家或地區者。即使擁有強大的遺傳基因，面對飢餓、乾旱、洪水或者傳染病，健康結局同樣悲慘。
地利對健康的影響還包括職業環境。從事採礦、建築和駕駛等職業的人，環境對健康的影響顯而易見。還有居家環境對健康的影響。山清水秀、採光充足、通風良好的居住環境與粉塵漫天、陰暗潮濕的地下室相比，對健康的影響不言自明。
也說人和。政治、經濟、文化都是人和因素，對人的命運和健康影響同樣巨大。戰亂頻繁、經濟蕭條，影響的是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命運和健康，誰也無法逾越。宗教和文化對健康也有影響。猶太民族推行割禮，即包皮環切，其婦女患宮頸癌的比例就很低;有的民族衛生觀念有待提高，其婦科炎症的發病率就很高;不分餐的飲食文化，甲型肝炎病毒和幽門螺桿菌就相當喜歡……
人和還包括人緣，朋友、同學、同事、家人、夫妻等同樣也會影響個人健康。交友不慎，遇人不淑，進入到吸毒圈子，健康自然堪憂。此外，人際關係、思想、信仰、習慣等也能影響命運和健康。
那麼，“風水”可以改嗎?有可能。如果大環境改善了，比如災害過去了、經濟發達了、人民富裕了、戰火平息了，個人命運自然改變。有的則是通過個人努力離開了貧窮落後地區，從而改變了命運和健康結局，這不正是進城农民工的夢想嗎?還有，古代科舉和現代高考改變了很多底層人的命運。
個人能改變的還有周圍小環境，如居家環境、衛生習慣、健康觀念、自身心態等。重度霧霾避不開，戴口罩或購置空氣凈化器還是可行的。職業暴露環境惡劣，注意自身防護也可以降低患病風險。艾滋病、人rutou瘤病毒流行，誰都可能接觸，但使用安全套總有一定好處……
簡單談談“積陰德”。算命先生說，功德可分為陰德和陽善。為善而人知之，為陽善。為善而人不知，為陰德。陰德天報之，陽善享世名。說享盛名而實不副者，多有奇禍。人之無過咎而橫被惡名者，子孫驟發。又說功德是毫無所求的成就好事，是面對冷漠、奚落、歧視而心不變化。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看，這些都從心理層面引導人們正確看待成敗得失，恩怨榮辱，從而尋求內心平靜。
算命先生還說，急難救助、功成不居、不稱己善、不揚人過、見義勇為是功德;隨手撿起地上垃圾，給人喜悅的面容，在崗位上盡心盡責，也是功德。這和當前弘揚的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是不是有很多的交集?
無論如何，從健康角度，聽這些勸誡和做公益善事的確可以讓人獲得內心平靜。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相反，如果作惡多端，就會提心吊膽，神經緊張。不要小看心理因素在疾病發生髮展中的作用，它可以調節人的免疫功能。其實人體每時每刻都會有細胞發生突變或者說癌變，但由於人體有完備的免疫防禦體系，能夠把這些突變細胞及時清除。如果因心理創傷或者其他因素導致防禦功能受損，疾病甚至癌症就可能發生了。
最後說說“多讀書”。“人丑就要多讀書”雖為戲說，但知識改變命運卻是真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偉人傳記、勵志文章、屌絲逆襲故事都說明了讀書的重要性。很多從農村出來的人，不就是因為讀書，不就是因為有了“千夫所指”的高考，才走出了山溝嗎?
另一方面，有了知識以後，人就有更多機會獲得健康資訊和資源，就有可能早期發現和治療疾病。如宮頸癌，發現得早，治療效果很好。發現太晚，仍然回天乏術。目前晚期宮頸癌患者大多是貧困地區的患者或文化程度低的患者，這可以說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反證。
如此看來，算命先生搭的框架還是蠻不錯的，同樣可以拿健康觀念往裡裝。迷信或者科學，糟粕還是精華，看從什麼角度去看待和利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