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人
困境中的你,拒絕乞求,才會看到尊嚴的美。
大清早,我就坐上一輛花哨的長途公共汽車從克什米爾首府斯利那加出發到51公里以外的古爾伯格去。古爾伯格海拔2590米,坐落在喜馬拉雅山脈的群山之中。從斯利那加一路北上,兩旁是成片的稻田和整齊的白楊樹。雖已是4月末,遠處的山頂上依然白雪皚皚,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光滑亮澤,就像梳理整齊的馬鬃。
汽車在坦格瑪格做短暫停留,為最後一段山路做準備。坦格瑪格是個小山村,同時也是個風景點,離古爾伯格5.5公里。從坦格瑪格到那兒去的道路蜿蜒曲折,狹窄難行,汽車通常都在此稍事休息。遊人多被吸引到小吃店裡喝茶或咖啡,印度遊客更是樂此不疲。我呢,倒更喜歡沿着村裡惟一的一條小街溜達,逛逛集市,瞅瞅小商店和貨攤賣的物什,觀察一下山裡的人們。他們比尼泊爾人更加瘦長結實,臉上線條分明,面色由於日晒充足和雪光輝映顯得健康紅潤。旅遊接待中心站前遊客與村民混合在一起,人聲喧嘩,場面熱鬧,彷彿坦格瑪格突然變成了世界的中心,靜寂的舞台突然沸騰起來。
一個稜角分明、舉止穩重的中年男子以十分標準的英語(一點印度口音都沒有)問我是否願意步行跟他上山,等下午回來再在村子里搭車回去。他說可以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謝謝他,但拒絕了他的建議。
“只有6英里。”他說。我很高興他居然說只有6英里,好像只是一次小小的散步,他一定以為我很健壯吧。其實這兒稀薄的空氣早已使我疲勞乏力,呼吸不暢了。我再次搖搖頭。
“我可以給你當嚮導。”他又說。印度乞丐很多,有時我簡直覺得這個地方盛產乞丐。但怎麼也不應該在這裏———喜馬拉雅美麗的山峰之間出現乞丐,這兒應是進入天堂的門戶。但這个中年男人的言談舉止中沒有卑躬屈膝的表示,哪怕乞求的含義也沒有。
“不用了,我想我還是一個人走好,”我說,“謝謝你!”他似乎接受了我的決定,但依然沒有一點離開我去詢問其他遊客的意思。相反,他開始告訴我眼前一座座山峰的名字和高度。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隨着他的講解四處看着。他仍然沒有離去的意思。我腦子里盤算着該怎麼辦:如果直愣愣地走開也太不禮貌,再說他也有可能跟着我走,而且我能走到哪兒去呢?這是他的村子,他的街道。我惟一的希望是司機趕快吹響號角,招呼遊客上車繼續前行。
他用那種與朋友竊竊私語的平靜而柔和的語調對我說:“去年我妻子過世,留下三個孩子。有一個在醫院躺了半年了,他的腿斷了。”頓了一會兒,他又說:“在坦格瑪格沒有多少活兒干。”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接着說一家四口人一天吃一頓米飯需要一個盧比,孩子們的胃口都很大。他沒有工作,沒有錢,沒有食物。
司機的號角終於吹響了。我匆忙對他說了句對不起,希望他的處境能儘快好轉,就轉身上車了。為了使我顯得更真誠,我朝他看了一眼並點了一下頭。他沒有什麼表示,只是說:“你該上車了。”
內心深處,我感到一陣刺痛和自責。汽車開出村子,我看着他慢慢地走在街道上,身體看上去很沉重,頭微微向下傾斜。
那天的遊玩對我來說是極為滿意的。在喜馬拉雅山的雪峰里徜徉真是無與倫比的奇妙享受。凌駕於群峰之上,立於天地之間,我深感自己是命運的主宰。天氣晴朗溫煦,陽光投射在雪峰的側翼,使山看上去就像由大理石劈削而成,顯得晶瑩而肅穆。當地人穿戴着五顏六色的衣服和帽子,駕着雪橇,將遊客拉入暗綠色的密密的杉樹林。孩子們和一些印度人打起了雪仗,咯咯地笑着。一個面色紅潤的錫克人騎着一匹白馬在山間小路上奔馳,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分別騎着灰馬跟在後面。較低處雪在迅速融化,似乎整個冬天的積雪都抵禦不了春天的誘惑紛紛敞開了懷抱。雪水衝過翠綠的山坡,將它們變成了水草地。一身漆黑的大個烏鴉“呱呱”叫着在森林和雪峰之間來回盤旋,將它們的影子印在白色的峰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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