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約無悔
闖王三打保定城
崇禎十七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確立大順,隨即率軍東征,直取明朝京都。大順軍所向披靡,所向無敵,一起凱歌高奏,然而卻在京南保定受阻,興師三次,方得破城。
保定為北京南大門,衛師重鎮,城圍十二里,牆高三丈五,周圍河護城,可謂城堅水深。時值守將張洛彥,執總兵銜、擁兵三萬,此人陰謀多端,兇殘狡詐。
這日,探馬急報,說闖賊已到城南二十里。張洛彥忙登上城樓。
保定地處廣袤平原,城頭舉目,一目瞭然。張洛彥遮陽遠眺,就見灰塵飛揚處,闖賊兵如洪水,將似猛獸,刀槍林立,旗幡蔽日。張洛彥不禁心驚,暗想,闖賊這般勢頭,出城迎戰,無異於以卵擊石,照樣上奏朝廷,恪守待援為好。於是轉身回衙,寫了報急文書,派人送往京城。
保定離京三百里,就是朝延立派援兵,也不知幾日可到。面 臨闖賊雄師,彈丸保定城,戔戔三萬兵,若何才氣守得住呢?張洛彥冥思苦想,終於琢磨出個恪守之策。他馬上傳令派兵,將城外民房拆毀,國民押解進城,青壯丁男投軍護城,老弱婦孺集中押在關帝廟。
二日,大順軍攻城,號炮三聲,軍動如山崩,喊殺聲震天,火炮箭弩列陣城下。突然闖王李自成擺了一下手,雄師戛然收住。闖王用馬鞭指了指城頭垛口:“你們看,張洛彥扣押國民在城頭,若何攻伐?”
人人細看,果見城牆上一字排列了眾多衣衫襤褸的國民。這些人扶老攜幼,恐慌萬狀,子啼婦泣,慘不忍睹。若炮矢攻城,這些人首當塗炭。
見大順軍住手攻城,城頭國民紛紛頓首作揖,呼謝闖王大恩。
智囊宋獻策附耳低聲道:“闖王,可暫且退軍,我自有設施。”闖王頷首,下令大順軍退卻十里紮營待命。
見賊軍如洪水般退去,張洛彥自滿地捋髯訕笑,令人備酒宴歡慶。
大順軍扎住營盤后,闖王急請智囊過帳議事。宋獻策道:“張洛彥既然用國民擋我炮矢,索性咱就不用炮矢攻城。”闖王問:“保定城高牆厚,不用大炮,若何破城?”宋獻策道:“我軍中有不少山西軍卒,他們在家曾是煤窯工、善於挖洞爆破之枝,可令他們暗挖隧道抵城下,用炸藥轟塌城牆,再揮軍掩殺,可破保府。”闖王疑慮:“炸城雖比炮轟好些,仍難免傷及城頭國民。”宋獻策笑道:“張洛彥防我攻城重在白天,故不會看押國民城頭住宿,我軍可夜晚炸塌城牆,免傷國民。”闖王連稱好計,爾後又蹙眉憂鬱道:“城下有護城河,楷寬水深,隧道若何穿河抵達城下?”宋獻策笑道:“井下挖煤,時常穿越地下河水。窯工自有特技妙法,有何難哉?”闖王大喜,當下傳令劉宗敏,令其抽調窯工將士,組成掘洞爆破營,備料籌物,然後潛蹤秘行、距城數里,選一隱藏處,開挖隧道,通向城垣。
再說總兵張洛彥,見奇策奏效,好生自滿,便令軍卒逐日晨起押國民上城,斜陽后圈回關帝廟,一連兩日,卻不見大順軍來攻,城中將士皆歡呼祝賀,頌揚總兵退敵有方,然而張洛彥卻喜悅不起來。
張洛彥思忖,闖賊必想他法破城,可到底用啥法呢?於是,張洛彥暗派密探,喬裝成國民出城查看。
密探背糞筐持糞叉,趁晨霧出城南行,走出數里之外,忽見路旁野外有大片松鮮黃土,其間不少土堆,不禁驚訝。眼下時令二月,地雖解凍,卻還未開犁翻土。土堆狀似新墳,可前無墓碑上無魂幡,且鬆散碩大,不像墳冢。既然不是耕土墳丘,哪來這許多鮮土?密探正在發愣,忽見識下冒出些壯漢,皆為兵卒,個個肩背柳條筐,從一洞口爬出,倒掉筐中黃土、轉身又潛回洞中。密探頓悟,原來闖賊在挖隧道攻城,於是趕快回城稟報。
張洛彥聞報,驚出一身冷汗。隧道暗走龍蛇,炸城方位難測,城內當若何應對?張洛彥召來幕僚商議。人人都不知所措。誰都知曉,城池一旦炸破、萬難抵抗闖賊人馬。總兵問得緊了,人人只好說,備足城磚石灰,城破后迅速修補為上。張洛彥問:“三丈五高的城牆,若何立時修起?”眾人面面相覷,無言答對。冷場多時,張洛彥嘆道:“就按你們說的先準備吧,但有言在先,豈論城牆炸塌多大的缺口,必須一日內修復完工,否則你們提頭來見。”
退帳后,張洛彥獨坐帥廳苦思。他判斷,闖王之以是棄用大炮而掘隧道炸城,目的是免傷國民,這樣就可能選在夜半炸城。城破難擋賊兵,固然最好是實時修復,可夜半至天亮,午夜時間要修復城牆,仙人也難為此事呀!張洛彥茶飯無味,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一着險棋。
再說劉宗敏率領的掘洞爆破營,土事情業,希望神速,只三日便將隧道掘到保府城牆下,置放好炸藥,按智囊之意,三更起爆,“轟——”的一聲悶響,磚土飛天,高聳的城牆突然坍毀了十餘丈。劉宗敏通過豁口望見城內燈火,不禁哈哈大笑,立刻率隊回營繳令。
前方炸城,後方造飯,五更天大隊人馬便拔營出寨。此時東方透白,朗星隱退,闖王同智囊宋獻策並馬向前。兩人一起上言笑風生,異常輕鬆,由於城牆炸開,攻打已譴責事,保定府唾手可得。
突然,先鋒官來報,說是保定府城牆完好如初。一旁的劉宗敏聞聽火起,一鞭子抽在先鋒官身上:“十丈寬的城牆口子看不見?瞎了你們的狗眼啦!”先鋒官委屈道:“劉爺不信可親自前往察看。”劉宗敏怒喝:“老子自然去看。若找到豁口,非把你的眼珠摳出來!”話音未落,便打馬而去。闖王和智囊滿腹疑惑,緊隨厥後。
保定城前一箭之遙處,劉宗敏勒住嘶鳴的戰馬,抬眼望眺,驚得目瞪口呆——剛被炸塌的城牆竟然依然屹立!
這時闖王和宋獻策也趕了上來,望見高聳壁立的城牆,也如墜五里霧中,問劉宗敏,是否記錯了方位。劉宗敏說:“沒錯,你看護城河畔另有炸塌的城磚呢。”
炸城到現在,不足倆時刻,且在黑夜,若何能修復十丈寬的城牆炸口?實匪夷所思!智囊宋獻策問先期到此的將士,可聞磚石之聲,眾將士皆搖頭,說到來時就云云,只聞聲城上守軍的咳聲。
這時旭日升起,天光大亮,保府城頭,旌旗搖曳,兵刃游弋,曾被炸塌的城段,格外醒目,青磚白縫,顯然是修復新貌。
看來,炸塌的城牆已被修睦,是確切不移的事實,可偌大的工程瞬間完成,絕非人力所能,豈非是神助天成?闖王不禁思量,若真有天神暗助張洛彥,那這個保定城可取不得、以免冒犯神靈,違反天意。
智囊也低聲對闖王說:“我觀眾將,皆有恐慌之色,不宜開戰。況此番前來,以為城牆已破,故未帶雲梯火炮,不如再次回兵,待弄明事端再攻城不遲。”
闖王頷首。雄師如退潮般又撤回營盤。
二次退軍,闖王鬱悶不已,派出多人,定要弄清保定城是若何瞬間修復的。至夜,探馬紛歸,報明情形,氣得閻王差點兒背過氣去
早晨所見那段毀而復好的城牆,竟然是用白布帳畫成的。
原來,這正是張洛彥下的一着萬般無奈的險棋。那天,正當張洛彥愁雲滿面時,蓮池畫師黃雨石造訪,送來他心儀已久的一幅藏畫。畫師見總兵心不在焉,便要告退。張洛彥攔住,道出愁事,最後順口說:“黃公有何卓識救我?”黃雨石慌忙起身施禮,笑道:“老漢唯有以筆作畫,總兵若要畫道城牆,老漢尚可,別無他能。”畫道城牆?張洛彥靈機一動,是呀,黑夜城破,先畫道城牆遮掩,待亂來闖賊退軍后再修築新牆。張洛彥驚喜地說出此意,又憂鬱畫牆被識破。黃雨石道:“可讓學生們畫細膩些,再將畫布貼附於葦席木架上,只要不下雨,保證讓它神鬼難辨。”就這樣,張洛彥也是死馬權當活馬醫,提前備下畫牆、炸牆后趁黑夜掩於豁口,由黃雨石督導。做得天衣無縫,果真嚇退了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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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王聞之,羞怒萬分,擂鼓聚將,待要興師。宋獻策搖頭:“此時再去,那畫城已變真城,再攻如履前轍。”閻王憤然:“被張賊戲弄,惡氣難平。”宋獻策擺手:“破城時機即到,但要忍耐一兩日。”
再說張洛彥,此番自滿,更勝上次。他自譽諸葛亮,畫城退闖王,不遜昔時奇策!他一邊飛馬奏報朝廷,一邊大宴文官武將,還叫全城張燈結綵。
這一番鬧騰,激怒了城頭眾國民。“盼闖王,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本以為闖王攻陷保定城,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不想老賊張洛彥卻用國民擋義軍,且連連得逞。人人群情激怒,吵嚷着要下城。
聞聽城頭國民嘩然,張洛彥震怒,耍淫威,將帶頭男子綁於炮口,一聲轟響,身碎命喪。言稱“祭炮”,誰再生事,同此下場。
當日晚,一王姓鄉紳來到大順軍營求見闖王,說要獻破城之策。闖王忙降身接見。
王鄉紳說:“保定城牆狀如朝靴,北為上,南為底,東為後,西為前,雄師南來攻南城並非上策。”
闖王頷首。張洛彥確適用重兵防守南城。便問:“依先生之見,攻那裡為上,”
王鄉紳道:“你說,靴子那裡易破?”
闖王說:“自然是靴頭。”
王鄉紳又道:“靴頭為何易破?”
闖王說:“靴頭不如靴底厚,且常碰硬物。”
王鄉紳道:“不錯。另有呢?”
閻王搖頭。
王鄉紳道:“另有就是靴里腳趾的頂勁。”
闖王頷首。
王鄉紳鄭重道:“闖王,保定城頭國民,不忍再為張洛彥所用,商定舉事,擬於明日中午扒開‘靴頭’西下關城牆,望闖王派兵接應,救國民於水火。”
闖王欣喜道:“好,到時我定然派兵。”
言畢,王鄉紳轉身回城。
闖王拱手相送:“老英雄,可敬。”
王鄉紳道:“我兒今日被老賊‘祭炮’,我這是要報仇呀!”
按約定,第二天闖王興師,佯攻城南,以吸引張洛彥,暗派精兵繞至西下關外,待國民着手扒城之際,趁勢掩殺攻入。
保定城破,殺張洛彥,固黃雨石,軍民歡慶。
在慶功宴上,闖王特意請來王鄉紳入席,親自把盞為其賀功。
王鄉紳道:“闖王,攻克保定,功不在老者,義軍與國民里應外合之功,也在其次。”
闖王笑問:“以你之見,首功應歸於何人?”
王鄉紳道:“闖王當得首功。”
眾將聞言,鬨堂大笑,暗譏老兒挺會拍馬溜須。
王鄉紳不剖析眾人的譏笑,不慌不忙道:“闖王好事,俱在兩次退軍上。闖王首攻保定,見城上有國民,恐炮矢傷民、毅然退軍,此為憐民。二次攻城,誤以畫城當神功,以為天命不能違,故而再退,此乃畏天。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皆有一憐民畏天之德。若無闖王的兩次退軍,哪有國民協助破城之舉?閻王自然當居首功。”
眾將茅塞頓開,背向闖王碰杯,賀三破保府好事。
百無一用是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