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西門外有座趙家山，這山圓滔滔的像一個車輪。趙家山的東北面有座白牛山，東南面有座牯（ｇǔ）牛山。碧綠的陽江從北往南流過白牛山和趙家山的中央，再流過牯牛山西邊的山腳，然後一直流入灕江。三山一水之間，是一片廣漠的田地。老人家說，這一帶地方叫做“二牛推車”，還講了一個悅耳的故事：

早先，這裏的田地泰半被田主趙剝皮佔領了，逼得农民只好替趙剝皮做長工，或者租趙剝皮的田地來種。縱然有幾家有一兩塊小土地的，也是人心惶遽地過日子，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給趙剝皮佔領了去。

不要以為這裡有一條河，種田就不愁水了，這裏的水比金子還貴呢！由於這裏地高水低，要用水灌田非得用水車不能。农民那裡有錢買水車！倒是趙剝皮在陽江里堵了幾個壩，在壩邊裝了幾架大筒車（行使水力推動的竹制洪水車，當地农民稱為“筒車”），使陽江的水流到田裡來。趙剝皮固然不會白白給农民用水，誰要用水，誰就得先交水錢。农民自己到河裡去挑水，趙剝皮也禁絕。他說陽江這一起的水是他的，自己到河裡去挑水也得給他錢！有一回，有個农民由於沒有錢買水，眼看禾苗就要乾死了，午夜到陽江挑水，不意給趙剝皮知道了，趙剝皮那時就把這個农民的水桶沒收了，還狠狠地打了這個农民一頓，把他的腿都打斷了。以是，當地的农民只好忍飢受餓，籌錢買水。那些着實拿不出水錢的，只好眼巴巴地望着田干禾枯，顆粒無收。

趙剝皮家裡有一個長工叫趙家。他心腸好，最肯輔助农民兄弟。他瞥見哪家人手少了，便悄悄地去幫着種田、插秧、耘田、收割。趙剝皮不在的時刻，他就悄悄地把趙剝皮的牛借給农民用。哪家沒錢買水，他就悄悄地挖斷田埂，讓水流到那缺水的田裡。趙家幫农民做事這樣全心，哪個窮苦人不喜歡他呀！

趙剝皮見來租牛、買水的人越來越少了，以為有點新鮮，就派狗腿子去探問，才知道是趙家搞的鬼。趙剝皮氣得眼睛冒出火來，把趙家吊起來，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而且不給一文人為，將他攆了出去。

农民們見趙家被趙剝皮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心裏就像是自己挨打那樣痛。這個找葯，誰人敷傷，東家送來了茶水，西家送來了米糧，不到一個月，趙家的創傷就逐步地好起來了。他才起得床，就要下田做活，怎樣勸也勸不住。他仍像以往一樣，幫了這家幫那家。

可是农民越來越窮了，沒有錢租牛買水，哪能種田呀！人人都挺發愁。村裡年數最大的老爺爺溘然想起來，在白牛山腳下的塘里有一頭明了石牛，牯牛山上的石欄里有一頭石水牯牛。老輩人說，你們不要以為這兩頭牛是石頭的，心腸好的人就能用得動它們。講是這麼講，可從沒有人試過呀！現在沒有其餘設施，也就試一試吧。找誰來用牛呢？不用說，固然是找趙家了。老爺爺把他的想法告訴了人人，人人馬上贊成。

人人跟趙家一起來到白牛山腳下。趙家啟齒說：“白牛，白牛，起來和我們種田吧！”說也新鮮，那睡在爛泥塘里的白石牛溘然爬起來了。趙家牽了明了牛，和人人又爬到牯牛山上。趙家又啟齒說：“牯牛，牯牛，出來和我們種田吧！”說也新鮮，那伏在石欄里的石水牯牛也爬起來了。趙家牽着兩頭石牛到了田裡，安上犁，左邊是明了牛，右邊是水牯牛，就嘩啦嘩啦犁起田來。石牛氣力大，趙家的氣力也大；石牛跑得塊，趙家跑得也快，不到两天功夫，农民的田就都犁好耙好了。石牛不只會種田，還會背水呢，他們天天馱着大桶到河裡去背水，陽江的水不能背，趙家便趕着他們到灕江去背水。這樣，农民也用不着向趙剝皮租牛、買水了。趙剝皮因此更恨趙家，他起了噁心要對趙家下辣手。

有一天夜裡，趙家趕牛背水回來，坐在山腳下休息，不提防背後一根悶棍向他打來，他馬上昏迷在地。接着，頸脖上、胸口上、肚子上又被戳了幾刀，善良勤勞的趙家就這樣被趙剝皮殺死了。

聰明的媳婦

趙家被暗害的新聞很快傳開了。农民們又是悲痛又是惱恨。人人都知道這是趙剝皮下的辣手，然則上那裡去伸冤哪！縣老爺和趙剝皮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人人噙着眼淚將趙家埋葬在白牛山和牯牛山中央那座小山的山頂上，為的是讓他的墳對着他生前用過的那兩頭石牛，對着他生前幫人人耕作過的田地。往後，人人就把埋葬趙家的小山叫做趙家山。埋葬趙家的那天，天溘然變得陰晦起來。山上擠滿了窮人，人人放聲痛哭，哭聲將山頭都震驚了，流出的眼淚使得陽江水都漲滿了。

把趙家葬下去的第二天，就出了怪事。趙家的墳頭上長出了一根苗，這根苗眼看着一會兒比一會兒長大起來，長得和一根葡萄藤一樣。長呀長，這根藤由趙家山跨過了陽江；長呀長，這根藤就搭到了白牛山頂上；這根藤一下就開了一百朵黃花，朵朵花都有碗口一樣大，香馥馥的。农民在田裡聞到了花香，做起活來就不以為勞累了。

到了晚上，就更新鮮了。這一百朵黃花釀成一百盞燈，亮堂堂的，把周圍幾十里的田地都照亮了。這時，明了牛從爛泥塘里爬起來，水牯牛也從石欄里爬出來。它們走到趙家山前，圍着山走了起來。看呀，趙家山團團轉起來了，河水從陽江轉到趙家山頂，又從趙家山頂流到农民的田裡去了。

第二天清早，农民田裡的水就是滿滿的了，兩頭石牛又回到他們原來的地方躺下了，趙家山也住手了轉動，一百盞燈又釀成一百朵黃花了。花兒照樣那樣香馥馥的，农民在田裡聞到了，做起活來就更有勁了。

趙剝皮謀害了趙家以後，以為农民們沒有趙家協助，一定要來求他的。哪知道過了幾天，還不見有人來求他，他以為異常新鮮，又派狗腿子出去探問。狗腿子回來照實一說，趙剝皮不信託。他出去一看，果真見趙家山和白牛山的山頂上架着一根開着大黃花的粗藤。他很惱火，走到趙家山上，聞聲停在黃花藤上的一隻鳥在叫：“趙家不死，萬萬年！趙家不死，萬萬年！”趙剝皮更惱火了，叫人把趙家的墳挖開，而且灌進了鐵水，又叫人把黃花藤砍斷。黃花藤被砍斷以後，流了三天三夜的血水，把綠瑩瑩的陽江染成紅殷殷的了。

趙剝皮以為這下就可以放心了。哪知道趙家用過的兩頭石牛，照樣給农民種田背水，它們還把趙剝皮的筒車撞翻了。趙剝皮氣得要命，帶着狗腿子去整治石牛。石牛提議怒來，把趙剝皮和他的狗腿子通通撞到陽江里淹死了。

人世間最名貴的是什麼？雨果說得好：善良。“善良是歷史中有數的珍珠，善良的人險些優於偉大的人。”仔細考察我們身邊，有許多人值得我們同情和輔助，有步履蹣跚的老人，有因貧困不能上學的孩子……他們都需要輔助。“送人玫瑰，手有餘香”，趙家就是這樣一個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人，願意輔助別人。

“农民們見趙家被趙剝皮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心裏就像是自己挨打那樣痛。這個找葯，誰人敷傷，東家送來了茶水，西家送來了米糧，不到一個月，趙家的創傷就逐步地好起來。他才起得床，就要下田做活，怎樣勸也勸不住。他仍像以往一樣，幫了這家幫那家。”

善良的心會感動一切，哪怕是沒有生命的石頭、木塊。

這個情景是很感人的，他們同為受害者，相互輔助。播種善良，才氣收穫善良。實在，善良對人生來說是一種享受。在我們通俗的人生履歷中，不經意間就可以做一點對他人有益的事，這不僅輔助了別人，也提升了我們自己。而惡人終將獲得應有的下場，就像趙剝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