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尚氏學序言
於省吾
易卦起源於原始宗教中巫術占驗方法之一的八索之占。古也稱繩為索,八索即八條繩子。金川彝族所保持的原始式八索之占,系用牛毛繩八條,擲諸地上以占吉凶。《易・繫辭》稱庖犧氏(即伏義氏)始作八卦,乃指八索之占言之。八索這一名稱,最早見於《左傳》、《國語》。八索之占是八卦的前身,八卦是八索之占的繼續和發展。近年來的學者們,都說八卦與伏義氏完全無涉,這就未免「數典忘祖」,截斷了易卦的來源。(詳拙著《伏羲氏與八卦的關係》)原始宗教的八索之占,到了階級社會的西周就發展為八卦;到了戰國時人所作的《易傳》,又以卦爻辭為基礎,進一步作哲學理論的推闡。《易・繫辭傳》說:「剛柔相摩,八卦相盪」;「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由此可見,作者認為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都處於不斷運動、變化和矛盾交互的過程中,誠然具有辯證法的因素。但是,總的說來,還脫離不了否泰、剝復和消息盈虛之說。例如《蠱?彖傳》所說的「終則有始」,《繫辭傳》所說的「原始反終」,仍然是循環論者的論調。
左昭二年傳敘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其稱《易》為《易象》,足征《易》之為書是以象為主的。《易・繫辭傳》也說:「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因為辭由象生,故《易》無象外之辭。《周易》的每一卦辭和每一爻辭,往往在幾句話里有幾種不同的內容,假若不依象以釋辭,則奇奇怪怪,迷離惝恍,既不知其辭之所本,更不知其義之所由生。但是,《說卦傳》所敘的象頗為簡略,遠遠概括不了易卦中各種各樣的象。於是主漢易以說象者,對於不解之象,則以「卦變」、「爻變」為釋,故尚先生敘清儒解《易》說:「……而以漢人為依歸是矣。乃於漢人之曲說,亦靡不依據以為護符。至求象不得,亦使卦再三變以成其象,奉虞氏為不刊法則,而易學遂故步自封矣。」(見《焦氏易詁凡例》)
魏晉以前之說《易》者都主象,自王輔嗣掃象不談,專以承乘比應為解,歷唐至宋,便極盛一時。尚先生說:「王輔嗣深知其謬,而不能求得其象,乃倡為得意忘象之說,以掩其短,此端一開,程伊川遂謂得其義則象數在其中,本未顛倒。」(見《焦氏易詁凡例》)這是說程氏不能依象數以解卦爻辭,全憑主觀臆想以為之說,反而說象數在臆想之中,這樣倒末為本,是極其荒謬的。
先生鑽研《焦氏易林》十餘年,着《焦氏易林注》十六卷,參考各家詁訓,反覆推勘,積疑生悟,因而在《易林》中發現了久已失傳而與《周易》有關的內外卦象、互象、對象、正反象、半象、大象等凡百二十餘象的應用規律。驗之於《左傳》、《國語》的占象而合,驗之於《逸周書?時訓》的准象而合,驗之於《周易》卦象也都基本上相合。先生以《易林》逸象與《周易》交融互證,分條加以闡發,着《焦氏易詁》十一卷。今就此書節錄三條於下:
一、干日:《易林》「干之泰雲,白日皎皎,泰下干,干為日,互震為白,故曰皎皎。又泰之恆雲,�日曆月,恆互兌為月,干為日,故曰�日曆月,是《易林》顯以干為日也。后思易干九三雲,君子終日乾乾,干為日,三居卦末,故日終日。大畜九三雲,日閑輿衛,日亦指干。」(卷一)
二、兌月:「《易林》復之臨雲,月出平地,坤為地,兌為月,在下故曰平地。又晉之小過雲,月出阜東,小過民為阜,互兌為月,震為東,故月出阜東。……后思易小畜之月幾望,中孚、歸妹之月幾望,恆彖之日月得天久照,蓋皆以兌為月,故《易林》用之,邵子亦用之也。」(卷一)
三、坤水:《易林》「干之觀雲,江河淮海,天之奧府。按觀下重坤,故曰江河淮海,又坤之升雲,憑河登山,升上坤,坤水,故曰憑河。又訟之泰,弱水之西,坤水、坤柔,故曰弱水。」(卷一)「凡易言利往、利涉者,義無不通。特坤水象至東漢失傳,必以坎為大川,遂爾歧誤,而解益之大川尤�格難通。」(卷五「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解」。按「川」字原本誤作「利」)
以上所引三條,用《易林》干日、兌月、坤水之象,與《周易》相證發,六通四辟,若合符契。學者只知離為日,坎為月為水,則多與卦象不相應。先生以《焦氏易詁》為基礎(讀本書者,須參閱《焦氏易林注》、《焦氏易詁》、《左傳國語易象釋》三書),對於歷來的易象和易解,廣搜博採,評判其得失,取長舍短;同時,又結合其師吳摯甫《易說》的「陽遇陰則通、遇陽則阻」的原理(見本書「說例」)而加以發展,謂「易之道如電然,同性則相違,異性則相感」(見《易詁》「同人、利涉大川解」),着《周易尚氏學》二十卷。於是久已晦盲的易象,始昭然若揭,可謂發幽闡微,集象學之大成。《焦氏易林注》仵墉敘引王晉卿說:「此書將二千年易家之盲詞囈說,一一駁倒,使西漢易學復明於世,孟子所謂其功不在禹下。」又引陳散原說:「讀尚氏《焦氏易詁》,嘆為千古絕作。以今世竟有此人着此絕無僅有之書,本朝諸儒見之當有愧色。」
以上所述,主要是說明先生對易象的卓越發明。但是,本書也還存在着某些缺點和錯誤,例如:
一、關《周易》作者的問題,先生對於書卦者以及卦爻辭、《易傳》的作者,多因襲舊說。在本書「總論」中「第三論古易之類別」說:「伏義既畫卦,必更有書以申明其義。……後人謂黃帝始造字,伏義�畫卦無文字者,謬也」;「第四論周易誰作」說:「……故夫《周易》卦爻辭,純為文王一人所作,其欲加入周公者,毫無根據,不可信也」;「第六論十翼誰作」說:「…… 故《十翼》非孔子不能為,不敢為,而紀錄《十翼》者,則孔子之門人也」。像以上各種肯定的說法,都脫離不了舊有圈套。先生對於近年來學者們的若干新說,一概置之不理。縱然他們對於舊解有着一筆抹殺的過分主張,未可盡信,可是,伏羲氏既畫卦又重卦,以及文王作卦爻辭,孔子作《十翼》等傳統說法,畢竟是靠不住的。
二、震象為丘 《說文》謂「四方高中央下為丘」,《淮南子・墜形》的「和丘」,高注謂「四方而高曰丘」。按震作◇,象四方高中央下之形。丘字卜辭作◇,金文作◇,以卦畫有橫無豎驗之,則古文字的丘字正與震象相符洽。《易林》革之頤說:「尼父孔丘」;(尚先生謂反震為孔),頤下震為丘,故曰「尼父孔丘」;又屯之噬嗑說:「營邱(同丘)是適」,噬嗑下震為丘(尚先生謂「震往故日適」),故曰「營邱是適」。這都是《易林》以震為丘之證。以震為丘,於《周易》中之言丘者無一不合。賁卦作◇,六五:「賁於丘園」,丘園指「上互」為震言之;頤卦作◇,六二:「拂經於丘」,丘指內卦為震言之;渙卦作◇,六四:「渙有丘」,丘指渙「下互」為震言之。丘與◆古通用。古人多居丘。《說文》謂「◆、大丘也」,又謂「四邑為丘,丘謂之◆」。升卦作◇,九三:「升◆邑」,馬注謂「◆、丘也」。丘邑指「上互」為震言之。總之,《周易》中言丘者三見,言◆者一見,都取象於震。而先生有的謂艮為山以當丘,有的訓丘為空,又以巽為◆,既不能一以貫之,又均背於易象。此外,鼎卦作◇,《干鑿度》謂「鼎象以器」。毛奇齡《仲氏易》說:「鼎有足有腹有耳有鉉,而卦文俱象之。下畫偶似足,二三四畫奇皆中實,似腹,五畫偶似耳,上畫奇似鉉。」按毛解甚確,而先生於本書從端木國瑚之說,謂「鼎之象不在鼎,而在伏象屯」,舍鼎形之實象而信伏象,未免疏失。
三、訓詁和史實 《說卦傳》以坎為月,先生據《易林》逸象以兌為月,用以解易,無一不通。但是,為什麼以兌為月,則未加說明。按《說文》:「月、闕也」,《釋名・釋天》:「月、闕也,滿則闕也」,是月、闕迭韻,以音為訓。再就形言之,古文字月作◇或◇,正像月闕形。兌上偶畫中闕,故以兌為月(其它卦象,與文字形或音有關係者,在此不加詳論)。小過六二:「過其祖,遇其妣」,先生誤從《爾雅・釋親》「母曰妣」以為之解。按妣為祖母,《詩・斯干》的「似續妣祖」,《豐年》的「�畀祖妣」,均以祖與妣對稱。《周禮・大司樂》「以享先妣」與「以享先祖」,相偶為文。卜辭和金文均稱祖母為妣,從無以妣為母者。以妣為母,始見於戰國末期的典籍,與易辭不符。否九五:「其亡其亡,繫於苞桑」,陸續訓苞桑為叢桑,甚是。不言繫於桑而言繫於叢桑,自系就鞏固為言。而先生謂「桑而叢生,其柔可知,繫於柔木,其危可知」,未能允當。坎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約為勺的借字,即酌酒之斗。《考工記》鄭注謂「勺、故書或作約」,是其證。《詩・采蘋》:「於以奠之,宗室牖下」,是古奠祭於牖下之證。「納勺自牖」,是說祭時自牖納勺於樽以挹酒。而先生引《周禮・司約》的「治神之約」以為之解,乖於本義。《晉卦辭》:「康侯用錫馬蕃庶」,康侯即《書・康誥》的康叔封,金文作「康侯豐」。而先生誤謂「康侯略如大侯,為諸侯之美稱」。益六四:「利用為依遷國」,依應讀作殷,即《書序》所說的「成周既成,遷殷頑民」。而先生誤據《說文》訓依為倚。升六四:「王用享於歧山」,先生謂「紂
能囚文王,何不可到岐山」。其實,紂何曾到過岐山?歸妹六五:「帝乙歸妹,先生謂「帝乙、湯也」。其實,帝乙謂紂父,太乙何曾有帝乙之稱?
總起來說,先生的主要成就是通過對《焦氏易林》的多年鑽研,在極為錯綜複雜的情況下,用歸納方法,分析和總結了各種逸象的應用規律,進一步以之詮釋《周易》,基本上都是吻合無間的。因此,《左傳》、《國語》、《易林》和《易卦》的用象,才由前此的對立得到統一。由於《周易》無象外之辭。而先生的絕大發明則在乎象,解決了舊所不解的不可勝數的易象問題,可以說,先生對易象的貢獻是空前的。但是,也無可諱言,先生對《周易》的作者,只沿襲傳統舊說;並且,對某些卦象,以及文字、聲韻、訓詁和史實方面,仍有許多可議之處。不過,前者的若干發明是主要的,後者的某些缺點和錯誤是次要的。由於是非得失系客觀存在,不以個人愛憎為轉移,有關本書的某些缺點和錯誤,與其使讀者勞神筆墨,一一加以指責,不如先事擇要說明之為愈。因此,本文不敢阿其所好,為先生回短護非,遂不自量地舉出一些事例,評論其得失(當然限於篇幅,很不全面)。庶幾瑕不掩瑜,晶光赫露,而先生的苦心孤詣和一系列的發明,也可以信今而傳后了。
一九六三年四月於長春
(注:文中有些卦畫或符號無法打出,以◇代替。另文中◆是古字,其字是“虎”字截去下半的“兒”而代之以“丘”)
周易尚氏學自序
易理至明也。而說者多誤。說何以誤。厥有二因。一因易理之失傳。太史公曰。易以道陰陽。陰陽之理。同性相敵。異性相感。艮傳雲上下敵應。不相與也。謂陽應陽陰應陰為敵也。中孚六三雲得敵。同人九三曰敵剛。謂陰比陰陽比陽為敵也。陰遇陰。陽遇陽。既為敵而不相與。則不能為朋友為類明矣。咸傳曰二氣感應以相與。恆曰剛柔皆應。夫陰陽相與相應。則必相求而為朋友為類明矣。復曰朋來無咎。謂陽來也。陰以陽為朋也。損曰一人行則得其友。謂陽行至上而據二陰也。陽以陰為友也。頤六二曰行失類也。謂陰不遇陽也。至明白也。乃說者於坤上六。謂陰陽相戰爭。相傷而出血矣。於文言謂陰陽相忌相疑矣。以陽遇陽為朋。陰遇陰為友為類矣。同性相敵。異性相感之理一失。於是初四二五三上陽應陽陰應陰者謂之失應。人尚知之。至於陽比陽陰比陰。如�垢之三四。如頤之六二。說者則茫然。於是全部易。如征凶。往吝。往不勝。壯於趾。其行次且。及慎所之等辭。全不知其故矣。又如陽遇重陰。陰遇重陽而當位者。所謂往吉。征吉。利涉。利往。上合志也。此其義宋蔡淵曾創言之。而未大行。於是全部易爻象若是者。自漢迄清。說者亦莫明其故。而用爻變矣。又如陽爻,下乘重陰者亦多吉。與前臨重陰同也。蹇九三日內喜之也。說甚明也。乃亦失傳。於是頤上九之利涉。蒙上九漸九三之利禦寇。皆不知所謂矣。有此一因。於是易解之誤者。十而四五。其次則象學失傳。說卦乃自古相傳之卦象。祗說其綱領。以為萬象之引伸。並示其推廣之義。如干為馬。坤震坎亦可為馬。干為龍。震亦可為龍。巽為木。艮坎亦可為木。非謂甲卦象此物。乙卦即不許再象也。視其義何如耳。至文王時。又曆數千年。其所演易象。必益廣益精。故周易所用象。往往與說卦不同。說卦以坎為月。經則多以兌為月。月生西。坎兌皆位西也。說卦以離為龜。經則以艮為龜。離為龜。取其外堅。艮亦外堅也。此推而益廣也。且有與說卦相反者。說卦以兌為少女。以艮為少男。而經則以兌為老婦,以艮為祖為丈夫。說卦以震為長男。巽為長女。經則以震為小子。巽為少女 (女妻即少女) 。蓋以甲乙言。先生者長。後生者少。而以一人言。則初生者少。行至上而老也。此演而益精也。自東漢迄清。於此等義例。都未能明。見經所用象。為說卦所無。則用卦變爻變或爻辰以求之。謬法流傳。二千年如一日。加此一因。於是易解之誤者。十而七八矣。以二千年相承之易說。今忽謂其誤。以一人之是。謂千百人皆非。毋乃駭眾。然而易象固在也。易理固存也。本易理以詁易辭。如磁鐵之吸引。由易辭以准易象。如規鑿之相投。固不誣也。以為之者少。旁無師友之助。以違之者眾。更無聲氣之同。然而我見固如斯也。我說無一創也。以我之說。仍以周易所言之理。推而正說者之誤。俾卦爻辭復其本有之易理也。其先儒舊說。與易理合者。如許慎荀爽九家之詁龍戰。如子夏傳荀爽之詁得敵,靡不因也,其與易理�者。雖千百人皆如此言。而必反之。如虞翻以陽遇陽為朋。陰遇陰為類等是也。至於卦象之誤者。非我能創造新象。仍周易原有之象。說者失之。今證以左傳國語。周公時訓與卦氣圖。證以焦氏易林郭璞洞林。迴環互證而得其象也。及其既得而求其本。仍在周易。如坤之為水為魚。震之為�等象是也。然而我之說不敢必謂其是也。更不敢自匿其非也。故名曰周易尚氏學。以質世之治易者。經者天下之公物。非一人所得私。理者天地之自然。非偏執所能改。倘學易之君子。見是編而揚�其是非。糾正其疏漏。則日夜所祈禱者也。
說例
― 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夫不曰見周易。而曰見易象。誠以易辭皆觀象而系。上系雲。聖人觀象繫辭焉而明吉凶是也。故讀易者。須先知卦爻辭之從何象而生。然後象與辭方相屬。辭而吉。象吉之也。辭而凶。象凶之也。故甲卦之辭不能施之乙。乙卦之辭不能施之丙。偶有同者其象必同。如小畜六四。升初六。象皆曰上合志。�垢皆曰其行次且是也。且卦爻辭。往往上語方吉。下語忽凶。上下語不相屬。聖人吐辭為經。能支離如是乎。象所命也。睽上九曰有豕負塗。載鬼一車。豫九四曰。朋盍簪。剝六五曰。貫魚以宮人寵。聖人庸言庸行。能好怪如是乎。亦象所命也。至王弼掃象。李鼎柞目為野文。誠以說易而離象。則易辭概無所屬。其流弊必至如宋人之空泛謬悠而後已。茲編所釋。首釋卦爻辭之從何象而生。辭與象之關係既明。再按象以求其或吉或凶之故。還易辭之本來。
― 易理無不相通。如大壯初九征凶。以陽遇陽也。而�初九之往不勝。大有初九之無交害可知。又如隨初九出門交有功。無妄初九往吉。以前遇陰也。而大畜九三之利往可知。又如同人六二吝。以比與應相嫉。遠近不能兼取也。而咸六二之居吉。�六二之執用黃牛可知。茲編雖多創解。然皆以易解易。非故異先儒。
― 乾坤二卦為六十四卦之根本。其六爻爻辭。�以明上下。別貴賤。及卦運之興衰。初終之時位。樹六十四卦之準則。至於有無應與當位不當位之恆例。皆未之及。而六爻之後。復贅以用九用六數語。皆所以明筮例。及用九用六之故。學者須於此先知之。
― 易辭本為占辭。故其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惟其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故能隨所感而曲中肆應不窮。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也。此易理也。易理與義理不同。例如程傳說黃裳元吉。雲五尊位。臣居之則羿莽。女居之則女媧武氏。故聖人着為大戒。陳義可謂正大矣。而於易理則大背,以易辭並無着戒之意也。此編只明易理。至其用則任人感觸之。
― 卦名皆因卦象而生。卦名不解。因之卦爻辭亦不解。如睽為反目。謂兩目不相聽。故一目見為此。一目見為彼。三上爻辭是也。此義不知。遂多誤解。又如節為符節。合以取信。說文所謂竹約也。乃說者概釋為樽節制節。卦義既誤。故卦爻辭甘苦之義均不知。六十四卦如此者甚多。茲編所釋。先及諸卦得名之義。其名有沿革者。亦並考其異同。如睽歸藏作瞿。�歸藏作規等是也。
― 說易之書。莫古於左傳國語。其所取象。當然無訛。乃清儒信漢儒。而遺左國。坎變巽。左氏曰。夫從風。以坎為夫也。曰震車也。曰車有震武。以震為車為武也。震變離。曰車說其�。以震為�也。尤要者。明夷之謙。即離變艮。左氏曰當鳥。是以艮為鳥也。鳥黔喙也。於是小過飛鳥之象有着。乃後人於此象均不識。依漢儒以震為夫。以干為武。夫易師莫先於左氏。其可信較漢儒為何如。故茲編所取象。除以易證易外。首本之左傳國語。以明此最古最確之易象。
― 時訓為逸周書之專篇。書雲周公所作。其氣候皆以卦象為準。故卦氣圖與時訓不能相離。其所准易象。與易經所關最巨。如於屯曰雁北鄉。以屯上互艮為雁。於巽曰鴻雁來。亦以巽為鴻雁。而漸之六鴻象得解。以艮為蛤為蜃。艮外堅故與離同象。而易之貝象龜象得解。以兌為斧。以艮為巢為鷹。皆賴以解。易而用覆象半象尤精。如於復曰麋角解。震為鹿。艮為角。角覆在地。故日解。於鼎下曰半夏生。離為夏。巽為艹。初二半離。故曰半夏。而昔儒無知者。(除易林外)茲編所取象。除左國外。多以時訓為本。
― 焦氏易林。后儒皆知其言易象。然以象學失傳之故。莫有通其義者。如以坤為水。以兌為月。以艮為火。以巽為少妻。以兌為老婦。以正反兌正反震為爭訟。(爭訟即有言)為說卦所無。而皆為經中所有。說者因誤解經。而失其象。故於易林亦不能解。愚求之多年。亦無所入。後讀蒙之節雲。三夫共妻。莫適為雌。子無名氏。翁不可知。因節中爻震艮。上坎三男俱備。故曰三夫。�下兌為女象。故曰三夫共妻。震為子。艮為名為翁。上坎為隱伏。故曰無。曰不可知。字字皆從易象生。由此以推。凡林詞皆豁然而解。故茲編取象。除左傳國語卦氣圖外。多本易林。
― 易中古文甚多。如場作易。 趑趄作次且。趾作止。佚作失等。不可勝數。先儒除晁說之外。知為古文者甚少。於是竟讀易為難易。失為得失。茲編非好異。凡易之古文。必仍其舊例。如需於血。即需於洫是也。
― 古書多音同通用。而易尤甚。如盤。作盤。作盤。作般。�如。作�如。甲坼。作甲宅。冶容。作野容。刑�。作形渥。作刑屋。經綸。作經論。作經倫。羸。作�。作累。作縲。作累之類。皆音同通借。無是非之可言。而世儒必以習見者為非。罕見者為是。似未觀其通。茲編反是。
― 易用覆象。如大過九五之枯楊。用覆巽。豐上六用覆艮。重門擊柝。以豫上震為覆艮。荀爽及虞翻皆知之。而不能推行。於是困之有言不信。蒙之再三瀆。用覆象者。遂永不得解。豈知左氏明夷之謙曰。於人為言。敗言為讒。謙上震。震為言。下艮震覆。故曰敗言。言相反故曰讒。易林本之。凡正反震正反兌相背者。不曰爭訟。即曰有言。於是困震之有言皆得解。此似我創言之。然仍左氏及易林所已言。我拾其說以證易耳。仍非我說也。
― 卦有卦情。中孚之鶴嗚子和。以中爻正反震相對也。故下之震鶴一鳴。三至五即如聲而反。故曰子和。(舊解不知子指反震皆自鳴自和)又如兌。朋友講習。以初至五。正覆兌相對。若對語然。故曰講習。早商兌。�四之聞言不信。兌為耳。故曰聞。兌為言。干亦為言。乃兌言向外。與干言相背。故曰不信。此似我創解。然左傳歸妹之睽。曰西鄰責言。不可償也。歸妹兌為西。震為鄰。故曰西鄰。而震為言。震言外向。與兌言相背。故曰責言。與�之聞言不信義同也。仍非我說也。
― 同此一爻。而爻辭吉凶不同。如頤六五曰。居貞吉。下又曰不可涉大川。家人九三曰。��悔厲吉。下又曰婦子嘻嘻終吝。先儒無詳其故者。豈知爻有上下。由此爻上取。而象吉者。下取或凶。下取而象吉者。上取或凶。如漸九三婦孕不育凶。下又曰利禦寇是也。易詞如此者不可枚舉。此三爻特其例耳。治易者如明此例。則事半功倍。
― 易辭與他經不同。他經上下文多相屬。易則不然。因易辭皆由象生。觀某爻而得甲象。又觀某爻而得乙象。故易辭各有所指。上下句義不必相聯。如損彖曰利有攸往。指上九也。下又曰曷之用。二簋。可用享。震為簋。坤數二。故曰二簋。則指上下互卦也。又如困貞大人吉。以二五皆陽也。有言不信。以三至上正反兌相背也。舊解無知者。故於上下旬。常強為聯屬。致杈�不合。茲編遇此。先指明易辭之說何爻何象。至其意義之不相屬者。亦必指明。此自為一義。
― 卦爻辭往往相反。如履彖曰不�人。爻曰�人凶。無妄彖曰不利有攸往。爻曰往吉。是也。又大象每相反以見義。如同人曰辨物。無妄曰時育萬物。是也。先儒無知其故者。豈知卦有卦義。爻有爻義。象有象義。絕不同也。
― 易辭皆觀象而生。象之所有。每為事之所無。故不能執其解。如蒙六三曰見金夫。艮為金為夫。金夫指上爻艮。金美稱。左氏所謂式如玉。式如金。是也。朱子謂金夫。蓋以金賂己而挑之。若魯秋胡之為。是執其解也。又若豫九四之朋盍簪。震為發。艮為簪。而坎為穿。陰以陽為朋。以一陽橫貫於群陰之間。有若簪之括髮。故曰朋盍簪。為事之所必無。理之所難有。而在易則為維妙維肖之取象。杜詩云蓋簪喧櫪馬。謂群馬縶於一杠之上也。解此語可謂明白如畫矣。乃執者泥其語為難通。謂簪名漢時始有。(韓非子。周主亡玉簪。李斯逐客論。禮經。均有。)而讀為�為才�(此字為手字旁)。又如大畜上九。何天之衢。謂天衢如何負何。而訓為當。為語詞。豈知艮為天(失傳象)為背。震為大塗。於象恰合。若泥其解。則易辭十八九皆不能通矣。故讀易只可觀象玩辭。而不可泥其解。
― 解經惟求其是而已。無所謂派別。自王弼掃象。以野文說易。興於唐而大盛於宋。風氣所播。觀象繫辭之義,至是遂亡。然如邵子之先天卦位。與易經合。(既濟以離為東。坎為西。)與最古易師之左傳合。(離變干而曰敬如君所)與漢儒合。(易林多用先天象。康成注月令明言巽在未方。)易學得是。經始大明。則不能不重也。茲編概不敢盲從毛黃諸俗說。以言先天象為戒。
― 漢儒以象數解易。與春秋士大夫合。最為正軌。乃鄭玄於象之不知者。則用爻辰。取象於星宿。虞翻則用爻變。使變出某卦。以當其象。若此者亦不敢從也。
― 易義有絕不能解者。先儒雖強說之。實皆無當。如同人九四之吉。自象傳不能詳其故。小畜九二同。易義如此者多有。茲編遇之。必詳言其難解之故。偶有揣測。亦不敢自信也。
― 吳摯父先生易說。於大畜雲。凡陽之行。遇陰則通。遇陽則阻。故初二皆不進。而三利往。於節雲。易以陽在前為塞。陰在前為通。初之不出。以九二在前。二則可出而不出。故有失時之凶。此實全易之精髓。為二千年所未發。愚於易理粗有所入。實以此數語為之階。故特揭出。以尊師說。
― 眼前事物。皆為易理。俯取即是。例如雄雞與雄雞見則死斗。驢馬尤甚。若有宿仇者。是何也。陽遇陽也。大畜初九曰。有厲利已。厲危已止也。初有應。但為二三所隔。遇敵故曰有厲。止而不動。則災免矣。象曰不犯災。正釋厲義也。乃舊解謂厲指四爻。厲若在四。尚何貴此應與乎。不識災即厲。命二變成坎。以取災象。豈知大壯初九。壯於趾征凶。�初九。壯於前趾往不勝。壯傷也。其故皆在陽遇陽。傷之與災。有何別乎。故夫目前易理。望之似淺。推之實深。昧厥目前。易雖一再言之。總不能知。
周易尚氏學總論
第一論周易二字本詁
吳先生日。易者占卜之名。祭義。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是易者占卜之名。因以名其官。史記大宛傳。天子發書易。謂發書卜也。又武帝輪台詔雲。易之。卦得大過。易之卜之也。說者以簡易。不易。變易。釋之。皆非。愚案。史記。禮書雲。能慮勿易。亦以易為占。簡易不易變易。皆易之用。非易字本詁。本詁固占卜也。
至於周字。鄭康成注周禮三易。於連山歸藏。皆詳釋其義。於周易則缺而不釋。然康成易論雲。周易者。言易道周普無所不備。賈公彥雲。連山歸藏皆不言地號。以義名易。則周非地號。周易純干為首。干為天。天能周匝於四時。故名易為周也。孔穎達則據世譜等書。謂連山為神農。歸藏為黃帝。連山歸藏既皆是代號。周易亦然。謂鄭說無據。按三易之名,皆緣首卦。連山以艮為
首,上艮下艮。故曰連山。歸藏以坤為首。萬物皆歸藏於地。故曰歸藏。周易以干為首。干元亨利貞。即春夏秋冬周而復始。無有窮期。故曰周易。鄭論及賈疏所言是也。孔疏所據非也。神農之兼號連山。黃帝之兼號歸藏。乃因其所演之易名。後人偉其功。即以為號。非其易原無名。連山氏所演者。即名連山。歸藏氏所演者。即名歸藏也。何言之。連山歸藏皆因卦首之艮坤而得名。顯而易見。二帝之所以有此兼號者。亦猶神農創建農功。即以神農為號耳。且連山歸藏。先儒亦謂為夏商易。益可證連山歸藏之名乃因易而起。非以連山歸藏標代號。如為代號。胡能又謂為夏商。孔氏之觀察誤也。周者易之理。十二消息卦周也。元亨利貞周也。大明終始。六位時成。周也。彖傳分釋元亨利貞既畢。又曰首出庶物。即貞下啟元也。周也。古聖人之卦氣圖。起中孚。終頤。周也。此其理惟揚子云識之最深。太玄以中擬中孚。以周擬復。終以養擬頤。其次序與卦氣圖。絲毫不紊。而於玄首。則釋其所以然。其罔直蒙酋冥。即元亨利貞。故以中羡從為始。更�廓為中。減沉成為終。循環往來。無一非周之理。而於三易終西北始西北之義。尤推闡無遺。西北者戍亥。干鑿度以戍亥為天門。莊子雲。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蓋一歲之事。至干而終。復自干而始。有無出入。皆以戍亥為樞紐。故先天艮居戍亥。連山以為首。月卦坤居戍亥。歸藏以為首。後天干居戍亥。周易以為首。明乎此。而周字之解詁。不待煩言矣。
第二論周易大義之認識
易本用以為筮,故有卦辭,又有爻辭。其所言皆天地間公例公理。昔人謂專言天道者固非。謂專言人事者亦非。否泰往來。剝復循環。天道與人事。無二理也。包括萬有。孕育深宏。凡哲學無不根源於是。而居易俟命。與時偕行。尤學易之準則。時而泰。即使飛龍在天。亦不必喜。時過則亢矣。時而否。潛龍勿用。亦不必憂。時及則舍(發也)矣。繫辭雲。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有益於身心性命甚大。故自古深於易者。無不洞達天人。有自然之樂。如宋之邵雍。晉之郭璞。魏之管輅。其最著者也。
第三論古易之類別
伏羲既畫卦。必更有書以申明其義。周禮。小史掌三皇五帝之書。是三皇已有文字。特亡耳。後人謂黃帝始造字。(黃帝集其成。非始於黃帝)伏羲�畫卦無文字者。謬也。周禮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在春秋時。皆三易並占。左傳國語。所謂艮之八。泰之八。及所引繇辭為周易所無者。先儒皆謂為二易之辭也。后連山歸藏亡於晉永嘉之亂。�存周易。今所誦讀者是也。
第四論周易誰作
左傳韓宣子適魯。觀易象與魯春秋曰。吾乃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周公之德。由魯春秋知之。周之所以王。則由易象知之。蓋文王演易。其憂勤惕厲之精神。備見於易辭。故一觀易辭。(凡易辭皆易象)即知文王之所以王。是春秋人以文王演易。繫辭雲。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孔氏以文王演易。后太史公揚子云之屬。亦以文王演易於�里。既曰演易。則卦爻辭皆文王所作。自西漢以前。無異議也。�京氏積算法雲。西伯父子。推爻考象。加乎星宿。局於六十四所。二十四氣。夫以五星二十八宿及二十四氣入卦。乃占筮之事。京舉此以明其術之所本。正言周公作卦氣圖與時訓也。非謂周公作易。至東漢王充馬融陸績之儔。忽謂文王演卦辭。周公演爻辭。孔穎達朱子等皆信之。而究其根據。則記載皆無。孔穎達以升六四言王。明夷六五言箕子。既濟九五言西鄰受福。及韓宣子見易象。知周公之德為解。豈知升六四言王以震為王。震為陵。形兩歧。故曰王用亨於歧山。岐歧通也。即使有所指。亦指殷王。文王終身服事殷。故盼王來享。情見乎辭。今謂不合自稱為王。以文王追謚為說。故疑為周公。其謬一也。至明夷六五之箕子。與彖傳之箕子。絕對不同。彖傳之箕子。紂臣也。六五之箕子。則趙賓讀為�茲。劉向荀爽讀為�滋。王弼讀為其茲。蜀才讀為其子。而焦氏易林則讀為孩子。孩子指紂。與論衡讀微子之刻子為孩子同也。(古亥音皆音喜。皆與箕音通)且以六五之君位。而使紂臣居之可乎。馬融知其不可。以箕子演疇。有帝王之德為解。然何以解於箕子之明夷。彖傳謂箕子晦其明。今謂箕子明夷。則竟不明矣。其謬二也。至既濟九五之東鄰西鄰。原以離坎為東西。以離為牛。以互震為祭。純是觀象繫辭。乃漢人忽有東鄰指紂。西鄰自謂之曲說。在文王固不合。在周公尤不合。周公時何來紂與為鄰。且語意之膚淺。聖人有若是者乎。其謬三也。至韓宣子觀易象之語。解已見前。且杜注云。易象春秋。文王周公之制。謂文王制易象。周公制春秋。解甚分明。今忽因吾乃知周公之德一語。(述孔舊說)謂周公遭流言。亦得為憂患。必亦演易。尤為虛妄不實。其謬四矣。故夫周易卦爻辭。純為文王一人所作。其欲加入周公者。毫無根據。不可信也。(西溪易說雲。文王囚中演易。周公未必生。即生亦子云家之童鳥也。豈能演易。駁孔說至詳。)
第五論重卦
孔穎達雲。王輔嗣以為伏羲重卦。鄭玄以為神農重卦。孫盛以為夏禹重卦。史遷以為文王重卦。今以諸文驗之。說卦雲。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於神明而生蓍。凡言作者創造之謂。非伏羲不足以當之。故干鑿度雲。垂皇策者羲。明蓍在六爻之後。非三畫之時。伏羲既用蓍。即伏羲巳重卦矣。今依王輔嗣為得其實。按孔說是也。鄭以為神農重卦者。蓋以周禮太卜。有三易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之文。鄭彼注云。別即重卦。而世譜等書。謂神農兼號連山。故鄭謂其始重卦。惟杜子春謂連山為宓戲易。賈公彥雲。連山以艮為首。上艮下艮。故曰連山。若然。宓戲畫卦。即重為六十四卦。愈無疑也。
第六論十翼誰作
自太史公揚子云班孟堅諸儒。皆以為孔子所作。無異論也。至宋歐陽公始疑之。然如乾坤彖傳。除揚子云外。無有通其說者。蓋非聖人不能為也。其餘若文言之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陰凝於陽必戰諸章。及繫辭之維妙維肖。蹈虛御空之語。雜卦之錯雜位置。鼓舞顛倒之言。試思誰能為之。又誰復敢如此為之。即零辭斷句。若小象。朱漢上謂其音聲皆與律呂相應。律呂之學。為愚所不知。以解經論。如謂大畜九三為上合志。升初六亦謂與上合志。頤六二謂行失類。皆全易大旨所關。蓋周易若無十翼。左右推測。與二易等亡耳。人仍不知其義蘊也。惟十翼解釋元亨利貞之義。彖象傳與文言不同。又或彖傳與彖傳。文言與文言亦不同。由是知十翼之義。有採集古易說者。如元者善之長八句。左傳襄九年。穆姜曾述此古義曰。然固不可誣也。謂此古易說可信也。又如說卦帝出乎震八句。干為天一節。文與連山同。而夫子采之。此其所可考者。其不可考。如文言一再釋干六爻之義。疑亦採集古說。故義不同。蓋自宓戲至孔子。有數千年之久。前後筮法。雖有不同。而理則無二。其間易說必多。其為夫子所常常稱述者。門人從而輯錄之也。有薈萃夫子之說者。夫子之說。如彖傳言時乘六龍以御天。言云行雨施。文言亦言之。而上下繫辭意重複者尤多。蓋皆夫子所說。前後不一時。而記錄者亦未必為一人。故辭重意復如是。而非夫子自為也。蓋周易得夫子之十翼。門戶始開。而十翼幽奧之辭。其難解過於周易。朱子云有文王之易。有孔子之易。孔子之易即十翼。故十翼非孔子不能為。不敢為。而紀錄十翼者。則孔子之門人也。(疑雜卦或夫子自為之。其敘次卦位。上經先一陽卦。次二陽三陽次四陽。而損益則次於上經之第十卦。否泰則次於下經之第十卦。其位次與經同。其義蓋與經大異。此等改作。七十子不敢也。惜其大義失傳久。無有能說者。)
第七論十翼篇名
十翼篇名。史漢皆未詳說。依楊子云所擬。則象傳文言說卦序卦雜卦共五篇。而玄�。玄瑩。玄�。玄圖。玄告。皆擬繫辭。似繫辭原為五篇。足成十翼之數。而孔穎達謂經有上下。則以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說卦八。序卦九。雜卦十。后儒又各有分配。然無關宏旨。故略而不詳。
第八論彖象連經始於何人
彖象原各自為篇。而今本皆附於經文之下。后儒謂費直專以十翼解易。彖象連經。始於費直。此無稽之言。史但言直以十翼說易耳。安見其以彖象連經。不合一。史言費直無章句。以彖象連經。是有章句也。不合二。劉向校諸家易。獨費直與中古文合。設以彖象連經。向早言之矣。尚能與中古文合乎。不合三也。考三國志高貴鄉公傳雲。彖象本不連經。今鄭玄注連經何也。是以彖象附於經文下者。實始於康成也。
第九論傳易之人
漢書儒林傳雲。商瞿子木受易於孔子。以授魯橋庇子庸。子庸授江東�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東武孫虞子乘。子乘授齊田何。漢興。因何授雒陽周王孫。梁人丁寬。丁寬授田王孫。田王孫授施讎梁丘賀孟喜。由是得孔氏嫡傳者。有施孟梁丘三家之學。三家中以孟喜能兼明陰陽。畢田生之業。孟喜授焦延壽。延壽授京房。由是又有京氏之學。此外有高相。專明陰陽災變。自言出於丁將軍。費直專以十翼解易。其傳授不明。此西漢傳易之大略也。
第十論消息卦之古
亦曰月卦。曰候卦。曰十二辟卦。為全易之本根。大玄之綱領。清儒毛西河等。動以月卦屬之漢人。此大誤也。干寶周禮注引歸藏雲。復子。臨丑。泰寅。大壯卯。�辰。干巳。�午。�未。否申。觀酉。剝戌。坤亥。是月卦已見於二易。故坤彖及上六交辭。非用月卦不能解。明以坤居亥也。左傳得復卦。曰南國蹙。射其元王中厥目。以復居子。尤為顯著。後漢人注易。往往用月卦而不明言。以月卦人人皆知。不必揭出。其重要可知巳。
第十一論先後天之方位
八卦圓布四方。各有其位。而先後不同。蓋易之道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先天方位。干南坤北。離東坎西。一陰一陽。相偶相對。乃天地自然之法象。靜而無為。惟陰陽相對必相交。坤南交干。則南方成離。干北交坤。則北方成坎。先天方位。遂變為後天。由靜而動矣。周易所用者是也。然周易雖用後天。後天實由先天禪代而來。不能相離。故說卦首以天地定位。山澤通氣。演先天卦位之義。再明指後天。誠以經中如坤卦蹇卦。以坤為西南。從後天位。而既濟九五。則以離為東。坎為西。從先天位。說卦不得不兼釋也。及後天方位。以說卦明指人知之。先天方位。至魏晉而失傳。以余所考得。西漢焦延壽。於先天方位無不知。易林皆用之。(詳焦氏易詁)九家注同人曰。干舍於離。同日而居。夫曰干舍於離。是以干居南也。后荀爽亦曰干舍於離。相與同居。夫曰干與離同居。是亦以干居南。荀爽又注陰陽之義配日月雲。干舍於離。配日而居。坤舍於坎。配月而居。是不惟以干居南。並以坤居北。又注家人云。離巽之中有乾坤。是以離與干同位。巽與坤同位。故曰離巽之中有乾坤。又鄭玄注月令。季夏。國多風�。雲辰之氣乘之也。未屬巽辰。又在冀位。按季夏為未月。巽初主丑未。故未屬巽辰。又在巽位者。言未在西南。巽亦在西南。故雲未在巽位。孔氏不知先天卦位。故此句不能釋。是先天方位。在兩漢皆未失傳。至魏管輅。謂干必宜在南生。以干位西北為不合。而疑聖人矣。則以先天位已失傳。輅但見其尾。不見其首也。歷魏晉迄唐。無有知者。至宋邵子揭出。易本始大明。而黃梨洲毛西河等。以邵氏所傳。本於道士。肆力掊擊。若非是不足以衛道者。而耳食者流。不加詳察。懵然從之。成為風氣。實左傳閔二年。大有之干曰。同復於父。敬如君所。所者位也。復者復其位也。離變干。干為父。故同復於父。干為君。干之所在南。離亦在南。故人之敬離位。如干位也。又成十六年卦遇復。曰南國蹙。射其元。王中厥目。夫干為王為首。凡學易者皆知之。陽氣自北射南。故離目受咎。干亦在南。故干首亦受咎而被射也。杜注但知離在南。故能釋目象。不知干南。故王象元象不能釋也。又萬裕�雲。左傳如山嶽則配天。風行而着於土。川壅為澤。震之離亦離之震。是艮與干同位西北。巽與坤同位西南。坎兌同位西。震離同位東。左氏已備言之。故荀爽鄭玄資以注經。他若干鑿度。言先天義尤多也。
第十二論易理易象失傳后之易派
凡春秋人說易。無一字不根於象。漢人亦然。惟古書皆竹簡。本易散亡。王莽亂起。中原經兵燹者十數年。至漢末。西京易說皆亡。獨存孟京二家。以無師莫能傳習。於是韓宣子所謂易象者。頗多失傳。東漢儒者。知說易不能離象也。於象之知者說之。其不知者。則當敬闕其疑。乃虞翻浪用卦變。鄭玄雜以交辰。虛偽支離。使人難信。王輔嗣遂乘時而起。解縛去澀。掃象不談。唐李鼎祚所謂野文也。自是易遂分為二派。其以輔嗣為宗者。喜其無師可通。顯於晉。大於唐。而莫盛於宋。所謂義理之學也。實所謂義理者。於易理無涉。朱子晚年。深悟野文之非。低訾程傳先辭后象之顛倒。然卒不敢改其本義。以違忤時尚。易學之衰落。蓋莫甚於此時。其以荀虞為宗者。號為漢易。以別於野文家。極力復古。惟其所宗。適當易象失傳之後。於象之不知者。仍用卦變爻變。奉虞氏遺法。為天經地義。於是焦循變本加厲。於象之不知。義之不能通者。以一卦變為六十四。以求其解。其弊遂與談空者等。然漢學家於訓詁必求其真。無空滑之病。少越軌之談。一洗元明以來講章之霾霧。於初學較便也。
@-------------------------------------------------------@
聲明:部分內容來於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繫我們刪除!以上內容,並不代表本網站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