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易經》象數派與義理派的關係
6000年前的河圖易,是自然科學的發端。易經象數就是中國古代的自然科學。科學,科從斗,斗表示天文星占,禾指農業生產;學的繁體字“�”,是一位學者(子)在占卜(爻)。所以科學確是源於象數學。
易學中的象數,是以可感知的形下器物、乃至人事吉凶禍福為對象。易學中的義理,則以形上的道德人倫,即君子之道為對象。象數講的是事實之必然,義理則着重講價值之應然。兩者同屬易學,但對象與層次不同,不能混同。
三易(連山易、歸藏易、周易)都是象數理論,但是到了周易時代,孔子註解周易作易傳,在這個時候也就出現了義理派。《周易》是經學,講象數,《易傳》是論學,則側重義理。
孔子“下學而上達”的心路歷程:“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十五至四十,還處於“下學”階段。五十至七十,才是到了“上達”的階段。上達經歷了三個時期、三個層次,並非一蹴而至。
“五十而知天命”,是“五十以學《易》”的結果;因“知天命”而“畏天命”,知富貴“不可求”而“居易以俟命”。這是宇宙決定論思想。因為從這裏發現人是有命運的。
“六十而耳順”,是知人性的結果。《中庸》說:“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在“知天”的基礎上才有可能進一步“知人”。天地有陰陽剛柔、盈虧否泰、盛衰生滅,這是決定論。人道有君子小人、是非善惡、吉凶禍福,這是價值論。天道不可逃遁,只能趨吉避凶。人道則容許選擇,蘊涵自由意志,所以,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君子“畏天命”,故“居易以俟命”。反之,“小人不知而不畏”,故“行險以僥倖”。孔子肯定君子,貶斥小人,明顯地是一種價值選擇。《中庸》說:“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應該說,孔子五十六十,不論知人知天,還只是在宇宙決定論的框架內作出價值選擇,即認識到“命由天作”的必然性,與“福自己求”的可能性,因而對人生採取“擇善固執”、“依乎中庸”的態度,“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安於義命。
到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則已經是超凡入聖,“上達”至自由意志的境界。不逾矩,則一切行為已無太過無不及的偏弊,達到了中庸的“至德”。到此境界,趨吉避凶已失去意義,所以孔子才能夠說“不佔而已矣”。孔子從知命到造命,從“樂天知命”到“從心所欲”,一共經歷了三十年。
《中庸》說:“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達到至德與至道,已經是“顯微無間,體用一源”(程頤語),類似莊子《齊物論》所說“得其環中,以應無窮”的聖境,超越宇宙決定論,所謂“超乎象外”(詩品),非象數之所能及了。
問題是,超越決定論,是否可能?《尚書・大甲》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詩經》說:“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又《尚書・蔡仲之命》說:“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老子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尚書・伊訓》又說:“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古人所謂“克念作聖”,並非無據可稽。《易》為君子謀,不為小人謀,這一點必須明白。《繫辭》講積善邀慶成名,積惡招殃滅身,是孔子對古聖超越思想的發揚光大。
這裏特別重要的是:我們終於看清楚,孔子如何開拓了由決定論上達自由意志的道路,這就是:“擇善固執”,“依乎中庸”。老子說:“善者我善之,不善者我亦善之,德善。”智者大師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孔子說:“素其位而行。”老子說:“和其光,同其塵”。佛陀說:“隨緣不變。”令人驚奇的是:孔子、老子、佛陀三聖上達自由意志聖境,竟然是殊途同歸,不謀而合。這就使我們無法不相信:聖人之道揆一。
看《易傳》,我們可以發現,孔子既講象數卜筮,又講道德義理;既講天道吉凶悔吝,又講人性是非善惡;既承認決定論,又強調君子之道,追求自由意志。可以說,原始《易經》的基本精神是決定論,而到了孔子作《易傳》,才發生了質的變化,即在承認決定論的基礎上,強調君子之道,強調自由意志,從而在象數與義理兩個不同層面上,消除了事實與價值的衝突,解決了一直困擾着哲學家的必然與自由的關係問題、決定論與自由意志的關係問題。在人類思想史上,這不能不說是一樁石破天驚的偉大事件。
綜上所述,可知孔子作《易傳》,其內容包括象數與義理兩個層次,即觀象玩辭,觀變玩占,從言、動、器、卜四個方面,以傳解經,經傳統一。但兩者層次不同,有先後輕重之分。《易經》重象數,只論盈虛消息,只求趨吉避凶,其主旨是決定論。《易傳》重義理,強調以君子之道處變,從而超越象數,其主旨是價值論。當然,《易傳》的目的是“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賁卦彖辭),超越象數,上達聖境,畢竟不是其應有之義,故孔子並未明言,這一點又不可不知。
歷易匯通與陰陽家歷易同源相涵,所以《易》象數之學包括醫卜星相,都離不開掌管星曆的羲和之官――陰陽家。司馬談《論六家要旨》論陰陽家,實際上也就是論《易》的象數之學。《易》與陰陽家並無實質不同。《周官》“太卜掌三易”,就是掌管三種卜筮方法,不論何種卜法,都離不開曆法象數。戰國時三易與陰陽家合流,是歷易匯流的必然趨勢。《歸藏》易可能就是在這種潮流中被湮沒的。《黃帝內經》干支運氣歷,大概是由《歸藏》易或醫易的原型演變而來。它以物候與人身小天地為依據,用干支配合的六十花甲子來紀年、月、日、時,以紀萬象生化過程,是一種有別於太陽曆與太陰曆的特殊曆法,即以太陽周天三百六十度為依據的所謂三百六十日法。《黃帝內經》生命哲學思想,是一種極明顯的宇宙決定論。
易學兩派的分途發展漢代以後,《易》與五行干支運氣思想結合,與陰陽家合流,散入民間,象數之學大興,義理晦而不彰,終於形成了經傳割裂、分途發展的趨勢。西漢孟喜、焦延壽、京房以卦氣占驗說易,包括納甲、飛伏、世應等法,為漢代象數易主流。東漢鄭玄以“爻辰說”解釋經文,以“五行說”解釋筮法,說易一以象數為主,對後世影響極大。漢代以象數解易的另一大家是魏伯陽,其《周易參同契》以爻象論道家丹鼎修鍊之術,開啟後世道家易先河,深契《易經》象數原首。但儒者囿於門戶,多不理解。
易學中上承《易傳》義理以解易的,首推三國王弼。他一反漢代社會拘於象數的陰陽災變思想,掃象言理,雜以老莊,專明人事,注重形上之道,輕視形下之器,主張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揉合孔子《易傳》“聖人之道”與老莊玄義,力矯流弊,影響及於隋唐。但王弼挹流塞源,矯枉過正,割裂象數與義理的依存關係,此一偏弊,對後世儒家片面以義理解經的風氣,有極大的影響。隋唐佛教大盛,學者崇尚虛無寂滅之教,《易經》王注以玄義解經,思想與之相應,自受重視歡迎。
但《易》為探索萬象生滅變化之書,象數之學依然受學者與社會重視。李鼎祚纂輯《周易集解》,集漢唐三十五家易說,宗鄭玄,排王弼,保存了不少前代資料。此外,僧一行以《易》大衍之數推合律歷,是歷易同源匯通的典型,也是對象數《易》的傑出貢獻。宋代是易學象數與義理並興的時代。北宋陳摶、邵雍創立“圖書易學”,使象數易出現了新面貌。河圖洛書以十(九)個數字錶示四象五行,包括時間(時序)、空間(方位)及水、火、木、金、土五行。河圖順時針右旋表五行順行相生,洛書逆時針左旋表五行逆行相剋,其本來涵義是把宇宙時、空、物變化過程量化,與律歷、《易》象數並無實質不同。後人不明所以,以致聚訟不休。邵雍以十二與三十兩個数字迭相為用,統元、會、世、年、月、日、時,其寓意似與干支運氣歷相似。周敦頤作太極圖,完全歪曲伏羲據歷畫卦原義,是象數易的一個異端。宋代義理易學首推程頤易傳,雖說義理與象數是“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但他明言“予所傳者辭也”,“推辭考卦,可以知變,象與佔在其中矣”。但是,不觀變玩占,何由而能知何卦何辭?這種只講觀象玩辭,抹煞觀變玩占的觀點,顯然是失之偏頗的。
南宋朱熹作《周易本義》,在肯定程傳義理價值之外,特彆強調象數的根本意義,說“易本是卜筮之書,程先生只說得一理”。朱熹認為“先見象數,方說得理,不然事無實證,則虛理易差,然義理象數一以貫之,乃為盡善。”這是持平之論。朱熹又作《周易參同契考異》,重視道家易的價值,識見自是高人一等。
清代易學首推李光地奉敕撰修之《周易折中》一書。其卷首《凡例》主張“言義理、言象數,但折中於朱子可矣”。其《綱領》三篇,結論也是“義理象數,一以貫之,乃為盡善”。此書雖偏重義理,但主張理數一體,《啟蒙附論》一篇,特別肯定象數的意義,認為是“萬理於是乎根本,萬法於是乎權輿”。此外,李光地《周易通論》一書則以消息盈虛、觀天道以修人事立說,態度是公允的。
晚近說易,首推尚秉和《周易尚氏學》。溯流探源,立論精當,對矯正王注程傳不重象數的偏弊,意義甚大。
醫易――《黃帝內經》生命哲學象數派中最重要的一個系統是醫易。中醫經典《黃帝內經》的理論依據是干支運氣歷,這可能是由黃帝《歸藏》易的原型演變而來。內經所謂“生氣通天”、“臟氣法時”,完全是根據“人身小天地”,即三才之道立論。戰國秦越人《難經》、漢代張仲景《傷寒論》六經辯證、晉代王叔和《脈經》,以及經絡學說、子午流注針法等,都是在此經典理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唐代孫思邈《千金要方》在開頭《大醫精神》一章中,特彆強調了醫家精通術數的重要性。明代醫學家張介賓作《類經圖翼》及《類經附翼》,對醫易匯通理論作了重要的闡發。易學象數是術數家醫卜星相共同遵奉的理論,而醫家列於首位。任何否定易學象術的思想,都無法跨越中醫“人身小天地”的理論(參閱《從黃帝內經生命哲學看生命過程的時空模式》一文)。可以斷言:黃帝內經生命哲學將成為未來世紀生命科學的指導思想。
象數義理,一以貫之縱觀易學源流,我們可以看出:象數與義理,本來就是易學的兩個層次與兩項內容,各有其存在的依據與價值,沒有理由在兩者之間別其軒輊,作出褒貶選擇。最重要的,是必須認識,哲學上決定論與自由意志的分歧,必然與自由的分歧,如何主宰着易學研究中象數與義理兩派的分途發展。其中,象數派中的醫卜星相等陰陽術數,又與中國人的民生日用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自古及今,從未中斷其影響,其存在價值不容抹煞。當然應當肯定,孔子《易傳》的最高目標,是“從心所欲,不逾矩”,這是希賢希聖的境界,非經由“下學而上達”的歷程不可。所以,孔子說: “君子之道鮮矣!” “知我者,其天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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