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勒的驕傲
消雪時分的同夥
羽毛相同的鳥兒一起飛
兩個十分了得的同夥先後遇到坎兒,同夥甲進了拘留所,同夥乙進了牢獄。一時間,素日圍在他們身邊靠他們吃喝的那些狐朋狗友作鳥獸散,也有一些人早先未顯薄情,噓寒問暖,打點關係,輔助照顧家裡人。但這樣的人終歸照樣越來越少了。同夥甲出來得快些,也不外是八個月,不離不棄的同夥落了有四五個。同夥乙經由再接再厲的申訴,兩年後逃走囹圄,他的同夥只剩一兩個而已。
物是人非,人人聚在一起喝酒,都感傷着世態炎涼。同夥甲或許是自覺友多,便撫慰乙。乙道:“遲飯是好飯。這時的同夥少不見得是見壞事。眼兒大的籮篩着順,但篩出的雜屑就少。眼兒小的籮篩得雖然澀,但篩下的一定都是好面。”
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刻,我正坐在陽台上看天紛紛揚揚地落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險些是人人皆知的《問劉十九》。白居易在未雪之時,煮酒以待將至的同夥。酒蟻碧透,火色正艷,同夥來到圍爐而坐,絮話夜談,窗外的雪這時刻已經飄起來了吧,酒香染着雪舞,優美而浪漫。這時與你對坐的同夥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可能是什麼樣的人呢?現實上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把同夥的種類和雪聯繫在一起,我突然以為無法想象。晴天,和你聊大雪小雪節氣風向的同夥,該是那種最一樣平常的衣食茶米的同夥吧?那麼雪花徜徉里和你談詩論道的同夥,該是那種怡情雅趣彈箏撫琴的同夥。雪中牽手閑步的同夥,該是知己。雪中送炭的同夥,該是摯人。——這即是同夥中最深情的一種了吧?
然而,不。 另有雪后呢。曾記得有一年大雪連連,在雪中人人還呼朋引伴的出去鬧雪。雪住之後,溫度陡降,雪路骯髒,逐日房檐下響着悠長而響亮的雪化聲。不得不出門的時刻,褲腳肯定要粘上泥漿。於是,人人都在屋裡循分獃著,很少再有人去那冰涼凜冽的天下踏步。“下雪不冷消雪冷。”——俗話提煉得何等意味深長。宛若短暫的災難來暫且,尚會有許多人憑餘熱相助。但若一直陷在井裡,願意伸出的手就會越來越少。
消雪時分,是極致的寒。在消雪歷程中站立的人,宛若裸體,懦弱伶仃,不言而喻。而有太多的人習慣錦上添花,有許多人習慣雪中送炭——這是另一種錦上添花,連看待災難也喜歡只襯在氣氛熱鬧的那一瞬。然後,即是庸常簡陋的消雪時分:一捆木料,一疊銅板,一雙舊靴,一塊方巾,一壺開水,一碗鹹菜……再來臨的同夥,照樣同夥嗎?他就是印在你生命骨脈里的親人,就是和你專心靈製作起血緣關係的親人,就是值得你用所有真摯的熱淚來擁吻的親人。
我尊重衣食茶米的同夥,瀏覽彈箏撫琴的同夥,喜歡牽手閑步的同夥,珍視雪中送炭的同夥。而我最理想的是,消雪時分的同夥。希望自己若是未來遇雪,也會有一些消雪時分的同夥,哪怕只有一位,我也會視為莫大的幸福。——雖然不希望同夥遇雪,但當大雪飄飄,我希望我就是那種消雪時分的同夥,那種在寥寂的夜晚敲響同夥門環的同夥。
因此,當心裏悄悄希望能和那小我私人成為同夥而又因此人氣焰正盛不想靠近時,我就會不無庸俗的想:若是他在消雪時分,那該多好啊。那時,我的腳印鐫刻在一片泥濘之中,一定會清晰得如一朵朵梅花。
重新找到當年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