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共明月
同夥
15年前,我在准葛爾盆地深處的卡拉麥里山投軍。
這裏與世阻隔,沒有人煙,我們連喝水都要到一百公里以外的油田去買。看不到電視,日報成了月報。戰士們日間兵看兵,晚上數星星,連看到的黃羊都是公的多。這裡有我國第二大有蹄類動物珍愛區。有成千上萬的黃羊、野驢和聽說是為了保持生態平衡,專門從俄羅斯引進的西伯利亞狼。
我在這裏戰鬥生涯了5年,黃羊和野狼成為我惟一的同夥。
我們從破曉5點出發,陣容赫赫的車隊穿都會,過墟落,進沙漠,越沙漠,在千里荒原上飛馳,揚起的灰塵像一條黃龍,久久不願散去,攪醒了萬古荒原。斜陽西下時,我們來到了一片坦蕩的黃泥灘地帶。就在這時我們看到成百上千的野驢、黃羊相擁着向前狂奔。確切地說是在飛翔,像滔滔黃潮向前涌動。我們被這大自然的壯景震撼了,遺忘了遠程跋涉的疲勞,歡呼、吶喊起來,汽車喇叭也此伏彼起地響成一片。
生涯是單調而艱辛的。戰士們天天吃過晚飯便坐在營區的小山包上向遠方遠望,希望能見到途經的車和人。除了有時已往的一隻伶仃而狂妄的狼或三五成群悠閑自在的黃羊外,他們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那綿延升沉的山巒喚起你無盡的想像。記得有一次,去火燒山拉水的司機回來透露說四周來了地質隊,尚有女隊員呢。就有戰士偷偷跑了幾十里山路去看女隊員。
我和波波
八一建軍節,連隊專門派車從山下買回一車雞鴨魚肉。車在半道壞了,幾天後回到連隊,肉都壞了,只好忍痛倒掉。誰知竟招來了幾十隻惡狼張牙舞爪,相互撕咬着在飯堂後面搶肉吃。以後,經常有狼來伙食班偷肉吃。鎖上門,仍擋不住狡詐的狼。為了不引起狼的抨擊,我們只管不去惹它們,和狼和平相處,互不侵略。究竟狼是這裏真正的主人。這裏的狼膽子很大,經常追趕我們的施工車輛。
也不知從什麼時刻,我養成了一種習慣。天天吃過晚飯,一小我私人或閑步荒原,或獨坐山尖,凝望斜陽,或悄悄地躺在山坡上,諦聽寥寂的群山不甘寥寂地生長發出的劈劈啪啪的響聲。逐漸地,我和荒原斜陽、萬壑群峰融為一體,體會到了一種無我忘我的鎮靜和清淡。
有一段時間,我險些天天都能遇見一隻伶仃而優美的羚羊在我四周倘佯、張望。它那溫柔的雙眼滿含着凄楚和哀怨。我想它一定是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同夥,在苦苦地尋覓、守候。我們離得那樣近,以至於我都能看清它那滑膩脖頸上亮閃閃的絨毛。有時也有一隻伶仃而狂妄的狼,大搖大擺,不緊不慢,若無其事地從我眼前的山溝里走過。我沖它吼一聲,想和它打個招呼,它竟有些不滿,狠狠地瞪我一眼,又去走自己的路。就這樣在伶仃而漫長的守候中,我逐漸學會了深沉,學會了寥寂,學會了淡化痛苦和表達的慾望。我和這些野生動物們成為了知音。
厥後,我遠離親人和故土,輾轉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最後漂泊到了北京。在這座噪雜而龐雜的都會裡,夜深人靜,獨坐燈下時,我經常想起我那些遠方的同夥們。
它們現在還好嗎?
遙遠的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