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的父親

疤痕

　　 她長得很漂亮。可是左邊的眉骨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時她還小。父親推着獨輪車，把她放在車筐的一側。野外里四處是青草的香味，她坐在獨輪車上唱着歌。厥後她聽到山那裡響起“哞——”的一聲，她站起來張望，車就翻了。
　　 那天許多村人對她父親說，怎麼不小心一點呢？這麼小的孩子。
　　 她喜歡唱歌和舞蹈。小時刻在村人眼前唱唱跳跳，便有村人誇她，唱得好哩，妮子，長大做什麼啊？她就會自豪地說，影戲演員。
　　 她逐步地長大着。長到一定的歲數，便意識到自己的臉上，有一道難看的疤。往後她不在外人眼前唱歌。由於她怕別人問她，長大后干什麼。
　　 厥後她去遙遠的都會讀大學。她讀的是與“演員”絕不相關的專業。但有那麼一個時機，她照樣去試了試某影戲學院的外招。效果，和她想象的完全一樣，她被鐫汰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那道疤痕。
　　 大二暑假回家的時刻，父親為她準備了一個小的敞口瓶，瓶子里裝着一種黃綠色的黏稠的糊。父親說，這是他聽來的偏方，內里的草藥，都是他親自從山上採回來的。聽說抹一個多月，疤就會去了呢!父親興奮着，似對自己的話，篤信不疑。
　　 她最先往自己的疤上塗那黏稠的糊糊。天天她都市照一遍鏡子，但那疤卻一點兒也沒有變淡。暑假里的某一天，有幾位高中同硯要來玩，早晨，她沒有往眉骨上抹那黏糊。父親說怎麼不抹了呢，她說有同硯來玩，父親說有同硯怕什麼，她說今天就不抹了吧。可是父親仍然頑強地為她端來誰人敞口瓶，說，照樣抹一點吧。那一瞬間她突然很焦躁，她厭惡地說不抹了不抹了，伸手去推擋父親的手。瓶子掉到地上，啪一聲，裂得破壞。 ()
　　 父親的神色也在那一刻，

兒子與母親的謊言

變得破壞。另有她的希望。
　　 以後的好幾天，她沒有和父親語言。有時用飯的時刻，她想對父親說對不起，但她終究照樣沒說。她的性格，如父親般頑強。 ()
　　 回到學校，她的話變得少了。她總是以為別人在看她的時刻，先看那一道疤。她搜集了許多女演員的照片，她想在某一張臉上發現哪怕淺淺的一道疤痕。但所有的女演員的臉，全都是令她羡慕的滑膩。
　　 她變換了髮型。幾綹頭髮垂下來，恰到利益地遮掩了左邊的眉骨。她起勁製造着人為的隨意。
　　 那一年她戀愛了。令她納悶的是，男友喜歡吻她的那道疤。
　　 大三那年暑假，她再回老家，父親仍然為她準備了一個敞口的瓶子，內里艷服的，仍是那種黏黏稠稠的黃綠色糊糊。父親囁嚅着，實在管用的……真的管用。父親挽起自己的褲角，指着一道險些不能夠識別的疤痕說，看到了嗎，去年秋天落下的疤，那時很深很長……現在不使勁看，你能認出來嗎……我這還沒天天抹呢。 ()
　　 看她露着龐大的神色，父親忙註釋，下地幹活時，不小心讓石頭划的……小傷不礙事。卻又說，可是疤很深很長呢。
　　 她稀奇想跟父親說句對不起，但她仍然沒說；她稀奇想問問那時的情形，但她終歸沒敢問。她嫌疑那疤是父親自己用鐮刀划的，她嫌疑父親刻意為自己製造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疤。她畏懼那真的是事實。她說不出來理由，但她信託自己的父親，會那麼做。
　　 整整一個暑假，她都在自己的疤上仔細地抹着那黏稠的糊。她抹得很仔細，每次都像第一次抹雪花膏般認真。厥後她驚訝地發現，那疤果真在一點一點地變淡。開學的時刻。正如父親說的那樣，不仔細看，竟然看不出來了。
　　 可是她突然，不想當演員了。
　　 星期六晚上她和男友吻別，男友竟尋不到那道疤痕。男友說，你的疤呢？
　　 她笑笑，說，沒有疤了。
　　 實在，她知道，那道疤還在。
　　 疤在心上。

此愛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