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不了手
冬祭
時間:2012-04-24 作者: 編輯:小故事
溘然,我夢到了父親。
我夢見我和怙恃姐姐們一起去旅行,我們好端端地坐在機場大廳里,溘然來了恐怖分子,手持火箭筒武裝劫機。馬上火焰尖叫四起,穿種種航空公司制服的空姐跑得一塌糊塗,機場用燈打出字樣,叫遊客們不要帶行李,趕快逃生。
我去抱起怙恃的大衣,我甚至記得那明藍色和溫度,可是父親———他一直是一個節儉的人,死活不願扔掉行李。我們都高聲喝止他,他不聽,還一個勁兒地揪背帶,剎那間,一萬年太久的剎那間,他倒下了,神色像水泥板一樣灰白,他去世了。而在夢裡,我忽地反映過來,父親早離世一年多了。
我就這樣從夢裡哭醒。家裡空空蕩蕩,衣服和陽光攤得一床都是。沒人可以撫慰,連一口熱水也沒有,我就哭得像一個無比疼痛,卻還沒來得及學會語言的嬰兒。
這是父親去后,我第二次夢到他。第一次,是我回武漢為他做了一周年,再回到北京的時刻。夢裡居然還很喜悅,由於我在北京的家,父親沒來過,我一直很憂鬱他找不到,不能來看我,看這個最小的偏憐女。他有多寵我,我心裏有數。
在誰人夢裡,我是在武漢的家,我看不到父親,
可是我感知他的在。他進收支出不知在幹嗎,只是母親能和他語言。我就通過母親問他:“你在那裡好欠好?缺不缺錢?”異常異常地鎮靜,而且名頓開,他不是死,只是移民了,就像有些人去加拿大或者澳大利亞一樣,而他去了更遠的地方。有多遠呢?就算是去了月亮吧。他終於回國探望我們了。我沒有簽證,去不了他所在的國,但總有一天我會去的。我還記得,我在夢裡明亮得險些喜悅的心情。梅花毛線衣
然而這一次我夢到他,在血與火、恐怖與猛烈之間,他的臉,墓碑一樣蒼灰。他的墓志銘,是我擬的———若是早知道我的筆會來寫父親的蓋棺定論,我希望是文盲終老。
泣不成聲,打電話給同夥。同夥卻只說這冬天的嚴寒,說誰人天下和我們這個天下一樣,也需要一件厚實長大的羽絨服。問我:你會燒紙嗎?
他教我找一個沒人的角落,燒之前先畫一個圈,示意這是私人的產業,防止野鬼來爭取。我一邊哭泣一邊怯怯地問:給人家一點也可以吧?我想其他的鬼也冷。———我的慈悲或者鄉愚,但父親一生都是這樣的人。
歲末大寒,北京始終是一座我生疏的都會,秋天我和母親一起去買過菜的露天市場已經關了。我不知道該去那裡買紙。破曉三點,我從陽台上把新出的散文集拿進屋。兩年來就出了這一本書,從一年五本書到兩年一本書,中央發生了什麼,我自己心裏最清晰。
我在廚房燒,由於我怕火,廚房是離水最近的地方。若是不合程式,我父親會體恤我的心,原諒我的拙笨。我甚至可以嬌縱地說一句:還不是你慣肆的。
書原來這麼難燒透,封面封底都有膠,遇熱就新鮮地皺縮起來。我折騰良久才想通應該撕成一頁一頁地燒。我簡直是老幺,笨手笨腳了這麼多年。火終於燃着了,小小的噼啪聲,小火苗激昂着像旌旗遇風的聲音。
這是我能給父親的惟一禮物了。我的眼淚,嗆咳着落下來。
施愛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