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繭是老死的肉

把愛寫在左手

繭是老死的肉

時間:2012-04-27 作者: 編輯:小故事

  繭,是老死的肉。那一塊又一塊老死的肉,一定聯繫着一顆又一顆新生的心。繭,勞動和時光的臉皮,在歲月的風中冷着,木着。母親手上的繭,即即是鋼針抵達,也會彎曲,甚至折斷。
  母親躺在病床上,護士手裡捏着鋼針,要在母親的手指上刺血化驗。第一針,扎在母親的食指上,針彎曲了,但沒有血;第二針,扎在母親的中指上,針又彎曲了,照樣看不見血;第三針,扎在母親的拇指上,針斷了,依然看不見血。
  第四針、第五針,直到第十針,母親的十個手指都扎過了,終究沒有扎出血。母親的血被那厚厚的繭蓋住了。護士一臉疑心,自言自語,怪了,從沒見過這麼厚的,針都扎不進。那彎曲的、折斷的鋼針丟在地上,發出微弱的,但卻響亮的聲音。
  護士讓我把母親的袖子擼到胳膊處,用針在母親的肘彎處抽到了血。我知道母親的血,流在皮肉的最深處。
  我握住母親的手,母親的手很粗拙,像滄桑的松樹皮。母親的指甲一點都不規整,有的凸起來,有的凹進去。指甲縫裡全是黃泥,十個手指上全是硬繭,手掌上纏滿了土壤染黃的線和膠布。
  母親是在地里勞作時突然倒下的,以致她的整個身上都沾滿了黃泥。母親像一棵被艱辛和勞苦的蛀蟲掏空了的大樹,望上去雖然偉岸,但卻很難經受風雨的侵蝕了。
  她的臉是滄桑的土地,密密麻麻的皺紋,是溝壑和山嶺。花白的頭髮,無法遮掩母親醬紅色的頭頂。她的眼睛緊閉着,嘴唇緊閉着,只有鼻孔里另有微弱的呼吸,母親的袖子擼着,褲管擼着,一雙布鞋已有些破了,被土壤掩飾了它真實的顏色。
  我把母親的褲管和袖子捋下來,

悠悠歲月

就有紅色的土壤散落在雪白的病床上。我把母親的布鞋脫下來,鞋裡依然充滿細若塵末的土壤,另有一些褐色油亮而滑膩的小石子,這些,與母親腳掌上的硬繭有關。
  母親患的是糖尿病併發症、心衰竭、腎衰竭,有時身子瘦得像乾柴,有時身子腫得像水桶。母親昏厥了三天,才好容易醒過來。醫生說,母親患的糖尿病,至少也有十五年的歷史了。那時,母親天天最少要喝十多斤冷水,經常用冷水泡飯,呼啦啦地一口吻要吃三大碗,後裔們還誤以為那是母親自體好的显示。
  實在,只要後裔們稍稍留心一下,就知道那是糖尿病的徵兆。但在母親的硬繭遮風擋雨下發展起來的後裔,有誰能夠留心一下自己的母親呢?
  拉着母親的手,摸着母親手上的硬繭,在空茫的時光中,我就看到母親在她的土地上,弓腰摘菜,荷鋤勞動,陽光把母親的青絲晒成鶴髮。斜飄的風雨,浸透了母親的全身。
  我瞥見水稻、玉米、大豆、辣椒,所有的農作物存呼啦啦地瘋長,在大地上伸張。而母親的臉,從紅潤到蒼白,再到朽邁,成為一塊貧瘠的土地。她結實的腰身,逐漸瘦了,小了,直至隱入土地,無影無形。看得見的,只是天空和滿天下的植物。
  當我再次在空茫的時光中瞥見母親的時刻,母親佝僂着身子,獨自扛着鋤把,眯着老眼看通向山外的小路,期盼的眼光愈拉愈長。
  母親舉起鋤頭,讓鋥亮的鐵器深深地扎入土地,那金黃色的鋤把,發出咕咕的笑聲,那是對母親手掌上的老繭的致意。正是那堅硬的繭,才使得一根堅硬的小頭,變得滑膩細膩,富有柔情和生命的動力。
  繭,堅硬的繭,滑膩的繭,呵護着新生命遠離疼痛而自己卻失去了疼痛變得麻木的繭。只有鐮刀、鋤把、土壤、納鞋底的鋼針、山野的風、瘋長的植物,才氣夠與你對視,才氣夠與你交流。那些慌忙一生、遺忘轉頭、空留遺恨的我們,面臨你。只能獨自哭泣。


    兒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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