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派我來愛你
心上的蜻蜒飛
在醫院
初夏的風,吹得溫柔。那些雨天的影象,雪天的影象,在歲月尾處,如雲霧中的山峰,隱約地海浪升冷靜。想那些年的父親,心裏的疼痛,是無人知悉的吧?
一
初冬的天,雨總是突然地落,綿綿無止境。
我在課堂里望外面的天,漫天漫地的雨,遠遠近近地覆在眼裡、心上。那條通向學校的小土路,一定又是泥濘不堪了吧?我在想,下學時怎麼回家?
課堂門口,陸陸續續群集了一些人,是我同硯的父親或母親。他們擎着笨笨的油紙傘,候在課堂外,一邊探頭探腦着,一邊閑閑地說著話,等着接他們的孩子回家。課堂里一顆顆心早就坐不住了,撲着翅飛出去。先生這時大致是寬容的,說一聲,散學吧。我們便提前下了課。
我總是磨蹭到最後一個走。我是做過這樣的夢,夢見父親也來接我,穿着挺括的中山裝(那是他出客時穿的衣裳),擎着油紙傘,在這樣的下雨天。當他高峻的身影泛起在課堂窗前時,灰濛濛的天空也會變亮。窮孩子有什麼可顯擺的呢?除了愛。我希望被父親寵着愛着,希望能伏在父親寬寬的背上,走過那條泥濘小路,走過全班同硯羡慕的眼光。
然而沒有,父親從未泛起在我的窗前。誰人時刻,他常年不在家。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和一幫民工一起挑河沙。
我脫下布鞋,孤零零的一小我私人,赤着腳冒着雨回家。腳底的冰涼,在經年之後回憶起來,依然鑽心入骨。
二
雪落得最密的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場大病。我躺在床上,全身滾燙,人燒得迷糊,一個勁地叫爸爸,爸爸。
母親求人捎了口信去,說我病得很重,讓父親快回家。
父親沒有回。
母親嚇得抱着我痛哭,邊罵:死人哪,你怎麼還不回來?孩子想你啊。印象里母親是個緘默溫良的人,很少云云失態。
離家30 裡外的集鎮上才有醫院。當再沒有人可等可盼時,消瘦的母親背起我,在雪地里艱難跋涉。大雪封路,路上幾無行人。漫天的大雪,把母親和我,塑成一大一小兩個雪人。我小小的心裏,充滿末世般的凄涼。
我退燒后,父親才回來。母親不給他開門。他叩着紙窗,輕輕叫我的名字:小蕊小蕊。
他的聲音里,有我渴盼的溫暖,一聲一聲,像翩躚的蜻蜓,落在我的心上。是的,我總是想到蜻蜓,誰人夏日黃昏,我三歲,或四歲,父親在家,抱我坐到田埂上,撥弄着我的頭髮,笑望着我叫:小蕊,小蕊。蜻蜓在低空中飛着,綠同黨綠眼睛,那麼多的蜻蜓啊。父親給我捉一隻,放我小手心裏,我很快樂。夕照的金粉,鋪得漫山遍野……
父親仍在輕輕叫我:小蕊,小蕊。他的手輕扣着紙窗,我能想象出他修長手指下的溫度。母親望着窗戶流淚,我看看母親,再看看窗戶,到底忍住了,沒有回應他。
父親在窗外停留了良久良久。當他的腳步聲遲緩而滯重地脫離時,我開門出去,發現窗口放着兩隻橘子,通體金燦燦的。
三
我讀初中的時刻,父親竣事了他的漂流生涯,回到了家。
從小的疏遠,讓我對他一直親近不起來。我不願叫他一聲爸,縱然要語言,也是隔着幾米遠的距離,喊他一聲“哎”。“哎,用飯了。” “哎,先生讓簽字。”我這樣叫。
一直替母親委屈着,這麼多年,母親一人支持着一個家,任勞任怨,沒獲得他半點疼愛,母親卻是心知足足的。她與父親,幾無言語對話,卻逐漸有了默契。一個做飯,一個必燒火。一個挑水,一個必澆園。是祥和的男耕女織圖。
母親在我眼前替父親說好話。母親提及那年那場大雪,父親原是準備坐汽船去上海的,卻獲得我患病的口信,他連夜往家趕。路上用他最鍾愛的口琴,換了兩隻橘帶給我。大雪漫天,沒有可搭乘的車輛,他就一起跑着。過了江,好不容易攔下一輛裝煤的卡車,求了人家司機,才得允他坐到車后的煤炭上……你爸是愛你的呀,母親這樣總結。
可我心裏卻一直有個結,為什麼那麼多年,他不歸家?這個結,讓我面臨父親時,充滿莫名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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