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爸爸

不能忘

　　這天，母親打電話給我，說鄉下老家的一個大姨得了暮年性白內障，要做復明手術。母親把話說到一半，但我已明了她的意思，是讓我輔助找一家醫療條件不錯的眼科醫院。我在電話這端支支吾吾了半天，意思是讓她別多管閑事。誰知，母親一聲沒吭就把電話給掛了。這解釋她以為我必須協助做這件事。不久，母親帶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嫗找到了我。她指着身邊的老嫗說：“這是你大姨，我在電話中給你說過的誰人。”老嫗謙卑地笑笑說：“給你添窮苦了。”然後，使勁兒地扯着自己的衣襟。我仔細端詳着這位鄉下大姨：母親說她70歲，看上去80歲也不止，門牙沒幾顆，背駝了，頭髮白得一根青絲也沒有，腳是三寸金蓮似的小腳，由於眼睛失明，看不清我是誰。我很不情願地把母親和鄉下大姨安放在家裡，又去聯繫醫院。
　　3天後，大姨去了中山醫院，當日就做了復明手術。這時代，我一直地忙前忙后。一個星期之後，大姨出院了，手術效果異常好。大姨臉上有了笑容。她回到我家裡，千恩萬謝，感謝涕零，幫我做這做那，那利索勁兒一點也不像70歲的老人。我對這個生疏的鄉下大姨似乎總是親近不起來，要不是礙着母親的人情，我想我很難叫她一聲大姨。
　　那天晚飯後，我把母親叫到我的房間，問她：“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又老又丑的大姨？”
　　“她老她丑是你可以笑話的嗎？”母親眼一瞪,指着我的鼻子說，“我知道你不喜悅我領你大姨來！你更不喜悅她住在你家裡。”母親一針見血戳破了我的心思。
　　我說我不是不喜悅她住我家裡，而是不明了她怎麼會是我大姨。母親說你不用辯解，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大姨也看出來了。她昨天就張羅着回老家，是我把她攔下來的。她一輩子這是第一次進城，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看海，

最安全的籠子

以是，我要留下她多住幾天。告訴你，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你眼裡要是另有你這個媽你就痛愉快快照應着。母親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告訴你，她不是你什麼大姨，她是你奶娘！是整整餵了你3年的奶娘！
　　這又老又丑的鄉下女人怎麼是我的奶娘呢？我不能信託這個事實。然而母親終於向我講起了往事。
　　那是35年前的冬天。母親隨父親下放到農村，不久便病倒了。在母親的病痛中，我提前一個月來到人世。然則，骨瘦如柴的母親已經沒有一滴奶水。眼看着襁褓中的我岌岌可危，就在母親陷入絕望的時刻，隊長的女人也就是我這個鄉下大姨做出了驚人的行為：天天背着自己的孩子給我送4次奶，那時，她已有一個半歲的兒子。由於父親和母親都是專政工具，父親天天隨隊里的號子出工勞動，無暇照顧母親和我。大姨動了惻隱之心，眼淚汪汪將我抱在懷裡，像喂自己兒子一樣喂我。
　　有一次，不知怎麼被她男子撞見了，不分是非黑白，就把她打得鼻青臉腫的，母親一直過意不去讓大姨別餵了。大姨說，一個娃兒是喂，兩個娃兒也是喂，都是母親，她狠不下這條心。母親那時就給大姨跪下了，並拜她為干姐姐。
　　厥後，父親的問題獲得落實，我們舉家回到了城裡……
　　母親說完，已是泣如雨下了。
　　母親嗚咽地說你就是喊她一聲媽，也不外分。她要是不喂你，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很難信託這件事發生在我和大姨身上，但它簡直發生在1971年冬天，發生在怙恃親受難的日子里。我的眼睛濕潤了。
　　一個星期之後，大姨要回鄉下的老家了。我全力挽留大姨多住些日子。大姨感動得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說給你添窮苦了。大姨說著話眼圈兒就紅了。
　　星期天，我去車站送母親和大姨。火車徐徐啟動的那一刻，也啟動了我戀戀不舍的情緒。我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車隆隆啟動起來，那一刻，我淚如雨下，“媽——”字終於脫口而出。

愛在鞋底上樸素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