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給過父親一把剃鬚刀

月光下的父親

     父親出門的時刻，月亮還沒下山。父親回家的時刻，月亮早就上山了。

      三五歲時，去鎮上看雜技，父親總把我扛在肩膀上。我的眼光，可以穿越無數個黑壓壓的人頭，十分清晰地看到誰人鋪開雙手，在圓鐵桶里騎車的漂亮女人。看到一個猴子，穿着小孩子的花衣服，扭着屁股在地上推滾輪。另有鼎力士，赤裸着膀子，讓一條粗大的蟒蛇，纏在身上。或者把石頭擱在肚皮上，讓人拿榔頭敲開。雜技很精彩，每次我都看得手舞足蹈。我總把我看到的精綵排場，語無倫次又掛一漏萬地說給父親聽，父親每回都聽得樂呵呵的。

      有次村裡放影戲，父親回來晚，帶我去時，已經在很後面了。人群一撥撥地把我與影戲隔得十分遙遠。父親把我扛在肩上，我照樣看不太清，父親就把我舉過頭頂。問：“看到不？”我說看到了，看到了，正打得精彩，有人用一根辮子打敗了一幫人。父親聽說悅目。就喜悅。嘿嘿地笑。父親是农民，從他一笑，就可以看出來，一張笑容，跟鄉里的沙土一樣質樸。父親也許是在地里勞作了一整天，累了。舉了沒一會兒，又重新把我放回到了肩膀上。我差異意，正打到生死關頭，突然只瞥見人家的後腦勺了，那種失蹤感，至今想來，仍無可對比。以是那時想都沒想，一伸手，便拍父親的腦殼。父親於是又把我舉過頭頂。

      回家的時刻，我過足了癮，興奮地哼哼影戲里的插曲。而母親說，那晚，父親睡在床上，也哼哼了一夜。通常里幹活再累，

父愛如禪

也不至於累成這樣子的。

      以後上了學，人長大些，心也就大了，不再騎在父親肩膀上四處逛盪。那時，父親也許很忙，很少見到。晚上，吃完飯，在洋油燈下做完作業，照樣不見父親回來。有幾回，作業多，做至午夜，才會瞥見父親，踩着月光回來。一把鋤頭上，也亮鋥鋥地掛着月光。而早上，我險些見不到父親的影子。雖然我學習很專心，每次都能比其他的同硯早到學校，可我照樣早不外父親。

      有幾年，為生計，父親去錢塘江邊扛石頭。石頭活，也許是一種最苦的氣力活，不外人為多，母親說父親苦着也就值了。想起來，那時刻，父親靠認真氣，來養活我們一家四口人，又要供我和姐上學，着實是很不容易的。

      自從去了江邊，家裡就很少見到父親的影子。偶然想起，父親的面容竟然像上了暈的月亮，有些模模糊糊。我知道，父親是一個好父親，而兒子，卻不是個好兒子。現在，月光早已悄悄爬過父親的額，落滿了頭。

      月光是淡淡的。月光下，父親的影子，比早年短了。而我的影子，長了。是父親，用他的朽邁，滋養了我的茁壯。我與父親，不再僅僅是父與子的關係，而變作了兩個男子的對視。我從父親自上，瞥見我的未來，父親從我身上，看到他的已往。父親與我。遠了？又近了。近了？又遠了。

父愛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