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天堂原諒媽媽
無氧之魚
時間:2014-12-17 作者:未知2 編輯:小故事
他從來就沒愛過她,卻跟她過了一輩子。
他少小時,便因文章成名,衣正輕,馬正肥,少年心事飛到九霄雲最深處,家中卻早為他娶了妻室。她生得丑,書也念得不多,慣常低眉順眼,一眼看去, 木頭人似的,他不由心頭生厭。
恪於身份及輿論,他不能放棄她,婚姻之外,卻多的是緋色影象,紅白玫瑰,如虹霓過影,反照在他長河大川般的生命流年裡。
他在外種種,她向來不知,縱然知道也不在意,只是天天不言不語,替他摒擋家務,修養老人。云云平平順順過下去,在外頭人看來,倒也是一對恩愛伉儷了。
霹靂只起自平地,瞬間星移斗轉,他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成了不恥於人類的狗屢堆,三反五反、四清反右,他沒一樁逃得過,終於舉家被席捲到偏遠的農場。
到了斜陽,只記得太陽疲倦地拖着長長餘暉,他艱難地直起酸痛的腰,身邊的她,早快手快腳把他的活接已往幹完了。回抵家他往床上一躺便起不了身,她還在灶間忙碌。
她沒跟他享過福,他卻牽連了她一起耐勞。他仍不愛她,卻若干有點疚意,一點相濡以沫的情誼。
農場在湖區,偶然分條魚給他們加餐,他也會往她碗里挾一筷。
她卻從碗里挾出來,說:“我不吃魚。”他先以為她讓着他和孩子,厥後才知她是真不吃。
那時,不堪歲月已如書頁輕輕翻過,世事一新,他重又回到心愛的書桌前,卻不能再是綠袖的五陵少年。狀態好了,也注重調養,
每餐桌上必有一盤魚,她卻寧願幾根鹹菜下一碗飯,也從來不碰一筷子。沒有一種愛的名字叫卑微
他一眼望見也覺新鮮,飯吃過也就忘了。
風來雨往,她仍丑,老了反而受看些,他的舊歡新愛又逐漸是夢裡夢外一場大夢。他早已學會為所欲為而不逾矩,她也是不聞不問,日子便也太平無事。
後裔都已成人,最小女兒的婚禮上人家恭喜他們道:“以後,你們老兩口可以享點清福了。”她卻在半個月後驀然倒下,是肝癌。
他生涯了幾十年的家突然如原始森林般田野生疏,他不知道電燈開關在那裡,廚房裡所有用具,沒有一件他會用,失去她,他竟如孩子一樣茫然。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她的天空,原來反而是她,以柔弱的雙臂,為他擎起整片天空,容他在天幕下如野馬自由地馳騁。
她要增添營養,又不能吃油膩,醫生囑咐多吃魚。他生平以來第一次下廚,好不容易弄熟了一條魚。她卻只閉目搖頭:“我不吃。”
家人各樣勸說,直到他大發脾性,她才委屈喝了一口魚湯,立刻翻腸倒肚大吐,狂亂地搖頭,斷斷斷續續:“苦……苦……”她隨後便陷入長長的龐雜,卻在每一個醒的間隙喃喃:“苦啊……苦啊……”
一個月後她過世,他清點她的遺物時,意外地發現,她竟有記日誌的習慣,清清晰楚紀錄了他每一次的外遇。
她曾跟蹤他一直到那女人家的樓道。門將恣意的男女遮掩,她既沒有勇氣去敲門叫罵,卻又不情願就此離去。身在暗黑的公共廚房裡,瞥見腳盆里誰家養的一條活魚,已經快窒息而死,掙扎着,扭擺着,嘴急切地一張一合,全是無聲的吶喊:“給我氧氣。”
她說:“他就是我的氧氣呀,可是他不願給我,我想,我也就是那條快死的魚吧。”
他將她的日誌隨她一起火葬,似乎希望她可以藉此收回他的悲痛與怨苦。凝望着青煙徐徐吐出,他徐徐蓋住臉,終於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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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愛再一次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