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如手指

繡花鞋

　　我早已不是浪漫的歲數，卻經常進入少女的夢鄉。

　　有時一次夢見自己身着綠紗衣裙，腳穿一雙翠綠翠綠的鑲着一朵粉色蓮花的鞋子在葫蘆架下盪着鞦韆，清風微拂，腳下的碧草翻騰着，扭着綠腰……醒來不禁一臉的惆悵。

　　遠去也，遠去也，那久遠的黃花時節恍若又在心中，綻出一望無際的光耀……我鍾愛繡花鞋。

　　經常駐足在很有品位的鞋店，明知自己早已不是穿繡花鞋的歲數，明知自己早已失去穿繡花鞋的身段了，卻在營業員的冷眼下，很執著地登上桃紅色繡花鞋，在鏡前扭動，望着鏡子里小丑般的自己，瞧着鏡中那臃腫的身體，越看越不像個良家婦女，於是木着臉放下鞋，走出門的那一刻不禁潸然淚下。

　　少女時的我，曾若干次因自己穿着一雙雙嶄新的繡花鞋而佼佼不群。

　　我家小院杏花飄落的時刻，母親便最先用通常積攢下的舊布頭，打漿糊，在飯桌上粘布頭，貼在窗旁的紅磚牆上，等乾燥后，“嘶啦”一下掀下來。一張長方形的袼褙就出來了。我最喜歡看母親頭頂杏花瓣兒在樹下挑選花布的樣子，選一塊紅色的放在我腳上看着說，二呀，你看這塊行不？又選一塊綠色的說，你看這塊艷不？直到我們母女都知足了為止。剪完了鞋幫，母親搬出她的紅匣子，那裡裝着閃着光的五彩絲線，是三姨從四川寄來的，母親曾舉着絲線向鄰人們炫耀着：瞧瞧，這可是純正的蜀綉絲線喲！母親不會畫畫，卻極會畫花兒。月季、牡丹、蓮花、荷花……被母親畫在紙上，綉在鞋上，便綻放在我的腳尖上。

　　繡花鞋多年後，當我摟抱着被疾病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母親，眼前浮現的就是那時的場景。在母親的飛針走線中，一朵粉紅色蓮花綻放在綠瑩瑩的鞋面上。此時，

靈魂深處的感動

斜陽的光線披在母親及肩頭的花瓣上。夜裡，母親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鞋底，這些鞋底是母親在冬季時打麻繩、一錐一針納出來的。母親按巨細一雙雙把它們捆在一起，包上牛皮紙放在炕琴下面。母親將鞋幫縫在鞋底的時刻，我的眼皮最先打架。模糊中，母親衝著我笑說，閉上眼睛睡吧，噢……我閉上眼睛，耳邊響着母親拽繩子的聲音。“嗖嗖嗖”，每拽一下，母親就用錐子把兒纏上繩子用力勒着，扎一下，穿一下，勒一下……早晨起來，一雙綠瑩瑩的繡花鞋放在窗台上，鞋裡被母親放進濕漉漉的江沙。母親說，鞋緊，用沙子撐一下才氣穿，鞋做得松，就會越穿越走樣。

　　我答謝母親的是自動跑到大醬缸前：媽，今天我搗醬，搗一千下，嘻嘻……母親正頭頂“雲霧”在廚房蒸發糕，說，那鞋等明天再穿。通常頑皮的我，穿上新鞋竟不會走路了。走路的姿勢也變了，釀成了內八字腳，走幾步便把鞋往褲腿上蹭一下。下學回來，忙着向母親彙報：今天東院李嬸誇我的鞋悅目；西院的黃姨說你媽手真巧……最後我告訴母親：媽，對不起，我今天在學校演《白毛女》跳芭蕾舞，你看……母親看到我鞋底的前尖被磨掉一層皮，“叭”的一聲，母親的手掌落在我的後背上，說，以後再也不給你做鞋了。

　　第二年春天，小院又飄杏花的時刻，一雙桃紅色繡花鞋擺在我的眼前……

　　實在，良久以來，直到今日，我一直期待着母親還能再給我做一雙繡花鞋，現在看，那只是一種期待而已。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