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門外的巴菲特

沈從文的九妹

　　愛上張兆和之前,沈從文怪異的湘西天下風情錄里最大的人情亮點是九妹沈岳萌。他筆下的湘西少女,多以九妹為參照;沈從文的初期作品集,總讓九妹題字;沈從文苦戀張兆和無果,惟有九妹陪着他以酒解愁。

　　 二十年月末,母親黃英攜九妹打老家趕來,投奔一支筆打天下的沈從文。為了掙母親回家的車盤纏,沈從文流着鼻血趕稿子。這段時間,家中光景幽暗。

　　 沈從文在中國公學站穩了腳跟,便將九妹接來,通過胡適讓九妹借讀,學習法語、英語和編織。

　　 沈從文曾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兄妹倆生涯常陷入逆境,飯也開不出,沒炭生火,沈從文卻把鋪蓋包到腳坐在桌邊教九妹念書。

　　 沈從文對九妹寄予了厚望,一心巴望將九妹打造成像凌叔華、林徽因一類的知性女人。他請大學法語系四年級的學生為她開小灶,他在上海請法國人教九妹英語同法語會話。他為九妹預許了未來念書的一切用度,並希望她未來能去法國或美國深造,有完全異於湘西女人的運氣。

　　 然而究竟知識有限,高等教育對九妹太吃力了。她被不切現實地傾軋,離生涯遠,離夢想更遠。她不懂生涯的艱辛,只是愛新穎,花錢如流水,使沈從文大為頭痛。

　　 沈從文帶九妹到青島大學,倆人一有錢便去看影戲、用飯館,效果弄得九妹連學費也交不起。張兆和來青大圖書館,眼看着這對兄妹毫無生涯履歷,張兆和只好放棄到北大讀研究生的時機,摒擋沈從文的家庭事務。

　　 九妹一直生涯在西歐文學虛擬的戀愛真空中,落實不到現實天下。她盼望戀愛,卻畏懼婚姻,這使她一再錯失理想的婚戀工具。

　　 九妹曾和燕京大學心理系教授夏雲相處一段時間,夏雲向九妹求婚,九妹拒絕了。五六年後,九妹融會到夏雲的深情———和周圍的男子相比,夏雲無疑是最理想的婚戀工具。她的心裏有所觸動,然斯人已去,一切已如時過境遷。

　　 劉祖春來造訪沈從文,九妹從東屋晚出來一步,掀開門帘,站在那裡微笑,看着這個剛從家鄉來到北京的同鄉年輕人。今後,劉祖春成了沈家座上客。劉祖春貪戀沈家特有的恬靜空氣,劉祖春眼裡的九妹,“性情高潔而嫻靜”,他對九妹動了心。

　　 而到七七事情,劉祖春趕到沈家,向張兆和借20元錢作為盤費,他要奔赴聖地延安。他不能帶九妹同去,惟有揣着她的玉照及從她那裡借的《堂•吉訶德》英譯本,獨自上路。

　　 沈從文獨身時代,雖對九妹頭疼———她不知現實的苦,只知獵奇,花錢不知控制,但他全力以赴,一發薪水,為九妹悉數花盡。婚後,九妹真正拖累他了。他要顧家,逐漸顧不上九妹了。

　　 九妹的心高浮在雲端,不願跌落紅塵,終於完全脫離現實。近三十歲的九妹信了釋教,吃齋並加入當地的佛事流動,大手筆地捐贈物品。沈從文在家信中一再埋怨九妹拖累了自己。戰時的拮据讓沈從文的耐心一點點損失———事實上,他連一家生涯都難以應付。

　　 青春幾經蹉跎,九妹終於老大徒傷悲,身心失去了平衡。九妹瘋了。沈從文從好哥哥位置跌落,成了世上最無奈的哥哥。他對戰爭無法,對生涯無法,在家信中一再央求年邁和六弟將九妹接回老家。

　　 九妹的瘋癲,讓行伍身世的六弟失控到欲拔脫手槍,與沈從文拚命———從老家出發時的九妹活躍如林中小鹿啊。九妹一起追隨沈從文,是他的拖累,也是他失意落寞時的惟一撫慰。然而,他穩妥的家庭中沒有了九妹的位置。九妹以湘西少女特有的純情在追求着真愛,卻總是不遇。九妹最後轉而向佛,着實是現實凄涼的折射。

　　 九妹從哥哥們的“雲廬”里逃出,與一個當地农民娶親———她的男子,云云粗俗,將深愛她的哥哥們大大地恐懼住了。她的家是沅陵上的一隻破船。她生了孩子。“文革”中啼飢號寒而死。

謝晉：一生一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