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是自己
黑馬
那一年秋後犁地,我們借了岳父家的馬。套上馬,我在前邊牽着馬的籠頭。然而,這匹馬很不配合,它似乎認生,像是知道犁的不是它家的地,就有些使性子。它呼呼地走幾步就停下來,頭一揚,尾巴一甩,讓在後邊扶犁的哥哥幾回摔倒。厥後它又尥蹶子,我新婚的妻子來牽它,它照樣不看體面,走幾步又尾巴一甩停下來,太陽老高了還沒犁幾壟地。
我負氣地把馬牽回家,拴在院里的一棵榆樹上。我最先教訓馬,用鞭子抽馬,滿臉汗水地罵著馬,我想讓馬屈服,然後服帖服帖地犁地。可是馬惱了,馬又拚命地尥起蹄子,發出氣忿的啼聲,尾巴翹起老高。我越是整它它越反抗,我惱火地從地上抓起一塊磚頭,使勁地向馬投去。我聞聲“咚”的一聲,馬哆嗦了一下,接着它的一條腿顛了起來,馬的屁股上浸出一層濕潤;馬無奈地叫着,我瞥見了馬眼裡的哀怨。憑我對動物的接觸,我知道那是馬最無奈的啼聲,馬在最痛苦的時刻不是嘶鳴。那時我不知道馬的那一條腿就這樣完了,試圖看看馬的行走時,我失望了。我顫顫地去解開馬的韁繩,馬在走路時那條被我砸傷的腿稍一沾地就馬上彈起來,那條腿它再也沒有放下來,四條腿的馬現在要三條腿走路了。我心情繁重地把馬重新拴回。
馬殘了,我不知道該怎樣向妻子交接,我知道我是無意的,但我在感動的剎那害了一匹馬。我聞聲了妻子的哭聲,一邊哭一邊念叨:咋弄啊,好好的一匹馬,牽來時好好的,怎麼就站不起來了?讓我怎麼跟外家交接啊。我溘然畏懼起來,對着那匹馬流出了眼淚,我想逃跑。我對家裡人說,不犁了。我自己把地全剜了,我扛着鐵鍬在地里呼呼地剜地,累了就一小我私人坐在地頭髮呆。
那匹馬厥後被一個屠宰場拉走了,在馬被拉走時我的心針扎一樣地疼,妻子躲在一個角落偷偷地看着馬被拉走。一匹馬在睜着眼時就被屠夫牽走,太傷一匹馬的心了,簡直是一種殘忍。我就這樣成了一匹馬的殺手。
為自己準備一把船槳
站在村外的田野,是一個深夜,我溘然瞥見那匹馬向我奔來,馬鬃在夜風中發抖,它緘默地站在我的劈面,似乎是一次邂逅,又似乎是一種守候一種示威。我站着,想向馬訴說我的懺悔,可是黑馬轉眼間又消逝在無邊的田野。我聞聲風的涌動,溘然感受我的愧疚和一匹馬的生命相比何等卑微。
我脫離了家去一個都會落難,我的打工生涯就這樣最先了。我的目的是用一年的人為買回一匹膘肥體壯的大馬,然後和妻子牽着送到岳父家。這也允許以使我的心少一分內疚。那段時間我一閉上眼,它齊刷的鬃毛、玄色的眼睛就泛起在我的眼前,讓我的內疚在夜的漆黑里驚醒。我加倍拚命地幹活,想儘快還了我的心債。有一次我遇見了一個老鄉,他說:你是不是司家小二?我說我是。他說:你們家裡人四處找你。我嚇了一跳,加倍愧疚。可是,我不想見他們,由於我還沒有掙到馬錢,我往郵筒里塞了一封報平安的家信,又換了一個工地。
我決議再遠走異鄉,去遙遠的草原,義務做一個牧人,餵養和放牧草原上的那些馬,讓我的心在放牧中找到撫慰。和包領班結了幾個月的人為,我在一個夜晚扛起了行李。我先走上了回家的路,想看看村外的河和我的叫瓦塘南街的墟落。我站到了滄河橋上,你們想不到我瞥見了什麼,我在滄河橋上瞥見了一個女人,瘦瘦的身影很像我的妻子;太悅耳心魄了,我甚至聞聲了馬的響鼻,就是黑馬臨走前那一聲讓我永遠記掛的響鼻,在朦朧的夜色里我真的瞥見了一匹馬的身影……
是我的妻子,而且是岳父家的那匹黑馬。
她在誰人晚上告訴我,馬的命是名貴的,它不會容易離去,它在走向屠宰場的路上被一個老獸醫救了。妻子說:真的,馬真是命大,馬在被拉走的途中碰着了老獸醫。老獸醫把馬截住了,老獸醫說這麼好的馬不能死,那時就把它牽走了。
厥後,天天黃昏她都牽着馬在滄河橋等我,和黑馬一起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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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