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鳩與野雞的生死之交

父親和不讓騎的阿魚

　 阿魚不是魚。阿魚是一頭騾子。

　　 當生產隊的喇叭嗞嗞啦啦地在村子上空炸響的時刻，爺爺轉身出了門。出門前，他吧嗒着煙槍，意味深長地說：“家裡要添新口了。”不多時，爺爺用一筐青草請回了一頭騾子，“啊吁……”一聲停在了家門口。諧音的“阿魚”，就成了這頭騾子的名字。

　　 阿魚進門沒多久，我們就發現它很怪僻。這隻體格強壯的馬騾，是幹活的好把式，拉車、犁地比牛還強，背上能馱五百多斤糧草，就是不讓人騎。

　　 哥哥用青草當誘餌，和阿魚混了幾個月，阿魚才沒將噴嚏噴到他臉上。性急的哥哥爬上了它的背，阿魚觸電般地左突右撞，溫馴的騾子一下子就釀成了狂躁的鬥牛。哥哥幾下子就被撂了下來，摔得全身散了架似的，再沒有騎阿魚的心思。

　　 不讓哥哥騎的阿魚，更不讓其他人騎，它的背上摔下過很多多少人。馴馬師毛蛋對阿魚不屑一顧，逞強要馴服阿魚。他的屁股剛挨着騾背，阿魚就瘋了似地顛簸。毛蛋卻也從容，拎着韁繩，隨着阿魚的節奏調治身體。阿魚逐步垂下頭定了下來，大口喘息。毛蛋最先自滿洋洋地吹噓：“別說一隻小騾子，就是汗血寶馬，俺也……”這時，阿魚猛地一撅，後腿騰空，屁股朝天，毛蛋被掀到地上。阿魚又一蹶子，把毛蛋踢得翻了兩個跟頭。

　　 阿魚給了所有“霸王硬上弓者”深刻的教訓，也在村裡打響了“金背”的名頭。往後，再沒人敢騎阿魚。

　　 村裡有許多關於阿魚為什麼不讓人騎的聽說。有人說阿魚的“爹”是一匹老林里最剽悍的野馬。也有人說阿魚是一匹寶馬的種，沿襲了寶馬認主的習性。紛歧而足。

　　 哥哥和我卻不管它是什麼種，只知道小同伴們騎着自家的驢或騾在外瘋耍，而阿魚吃了草只會尥蹶子，我們就氣得叫它“雜種”！

　　 爺爺聽到后，很生氣，

國家與玫瑰

把我們狠狠罵了一頓。

　　 這反而遭到哥哥對阿魚更大的記恨。哥哥就往草料中加了辣子面，嗆得阿魚甩着腦殼在原地打轉，鼻涕眼淚直流。哥哥看着阿魚的狼狽樣，拍手哈哈大笑，沒意料被爺爺幾記耳光打得眼冒金星。

　　 爺爺恨恨地說：“不長記性的傢伙，阿魚也是一條生命！對牲畜就這德性，未來你對人能好到哪去？”

　　 阿魚不讓人騎，幹活卻是憋足氣力的。以是，爺爺待阿魚很好，天天午夜起身給它加草料，隔三差五地用自己做的大毛刷給它梳理毛髮，農閑時會打來井水給阿魚沖洗身子，有時竟撇開我們，摩挲着阿魚的背，自言自語。村裡人就說，你家阿魚金貴得很哪，你爺養了三個娃呦！我們氣鼓鼓的，很長一段時間，這都是我們心裏的一個疙瘩。

　　 阿魚讓爺爺騎過一次，這是爺爺親口告訴我們的。

　　 那天，爺爺牽着阿魚到鎮里賣糧，一起毛毛細雨，走到山路時，卻突降大雨。阿魚的蹄子在泥里一拔一拔地，步子越來越沉。

　　 爺爺望着泥濘的陡坡，拍拍阿魚的頭說：“阿魚啊，咱庄稼人不容易啊，一年到頭也撥拉不出若干糧。你再加把勁吧……”

　　 阿魚似乎聽懂了爺爺的話，把全身的皮毛猛地一抖，抖落了一地水，腳底生風似地大步走起來。

　　 回來路上，被雨水淋透的爺爺哮喘病犯了，呼哧呼哧喘得像拉風箱。爺爺捂着胸口咳嗽，踉踉蹌蹌地栽倒在地。

　　 爺爺強撐着站起來，阿魚這時卻停下了步子，爺爺揮着鞭子使勁地抽打它，它也不走。阿魚在爺爺的身上蹭了蹭腦殼，把脖子伸給了爺爺。爺爺左搖右晃地就倒在了阿魚身上。

　　 阿魚沒有像往常一樣尥蹶子，而是晃晃悠蕩地走了起來，一直把爺爺馱到了一個牧民的家裡。

紅眼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