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家闡明《易》義者,首推孔子。《繫辭傳》中蒐集了孔子在這一方面的語錄,此外,在《禮記》中也保存了幾條:
1.《禮記•表記》:“子曰: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
按:蒙卦卦辭表面講筮占,實際講射箭的道理,射箭必須對準靶
心,一發即中。孔子由此教人,言行必須正當。
2.(同上篇):“子曰:事君,軍旅不辟難,朝廷不辭賤,處其位而不履其事,則亂也。故居使其臣,得志則慎慮而從之,否則孰慮而從之,終事而退,厚之至也。《易》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按:此解蠱卦上九,奴婢叛主。
3.(同上篇):“子曰:事君大言入則望大利,小言則望小利。故君子不以小言受大祿,不以大言受小祿。《易》曰:‘不家食,吉。’”
按:射箭如人之有言,大言炎炎,指箭;小言詹詹,指弓。箭離弓,如人離家。出生入死,犯難而行,能得大祿,故吉。
4.《禮記•坊記》:“子云:禮之先幣帛也,欲民之先事而後祿也。先財而後禮則民利;無辭而行情則民爭。故君子有饋者弗能見,則不視其饋。《易》曰:‘不耕穫,不我畲,凶以此坊民,民猶貴祿而賤行。”
按:此解無妄卦六二。奴婢逃亡,防不勝防,因其不樂耕田而望得祿。
5.(同上篇):“子云:敬則用祭器,故君子不以菲廢禮,不以美沒禮。故食禮,主人親饋,則客祭;主人不親饋,則客不祭。故君子苟無禮,雖美不食焉。《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杓祭實受其福。’《詩》雲:‘既醉以酒,既飽以德。’以此示民,民猶爭利而忘義。”
按:殺牛祭日,並未受惠,日指殷商,薄祭月亮,實受其福。
6.《禮記•緇衣》:“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為卜筮。’古之遺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於人乎。《詩》雲:‘我龜既厭,不我告猶。’《兌命》曰:‘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為不敬。事煩則亂,事神則難。’《易》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按:《論語•子路》:“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佔而已矣。’”兩文言同一事,而詳略不同,又文字小異。
恆是巫恆,指月份。巫咸為口乾。恆為婦,為弓;咸為夫子,為箭。針灸術即由咸恆得名,故稱巫醫。人而無恆,不可以為卜筮,或不可以作巫醫,言內之意為卜筮或針灸,言外之意指射箭。無弓或弓德不善,皆不可以射。孔子所說“不佔而已矣”,即不射罷了。射箭不屮,如同卜筮不靈。兌命,《偽古文尚書》作“說命”,“爵無及惡德”是說不要射箭。爵通雀,指箭。箭為善,弓為惡。甲骨卜辭作亞,“多亞”就是眾弓手。惡德即得惡(得弓)。不可射箭就是不能射死奴婢作為人牲。民是箭和奴的隱語,純是弓和婢的隱語。“不敬”是奴的雙關語,既是不射,又是對神為不敬。事煩為射箭,煩為火首,指箭。事神為開弓,神者伸也。射殺奴婢,必有大亂,必有災難。故曰:“不恆其德,或承之羞”(用弓不當)。恆其德者,弓正吉也。
在諸子書中,也有引用孔子論《易》的話。《呂氏春秋》的《壹行》:
孔子卜得賁,孔子曰:“不吉。”子貢曰:“夫賁亦好矣,何謂不吉乎?”孔子曰:“夫白而白,黑而黑,夫蚩又何好乎?”
按:《序卦》雲:“賁,飾也。”故子貢以為好。實則賁卦之飾,乃是奴徽。或白或黑,都是本色,象徵平民;飾以雜色,便是奴婢。《屍子•發矇》也引孔子《易》說:
孔子曰:“臨事而懼,希不濟?《易》曰:若履虎尾,終之吉。”若群臣之眾皆戒慎恐懼,若履虎尾,則何不濟之有乎。
按:這是引履卦九四,原文為••“履虎尾,惣恝,終吉。”《呂氏春秋》的《慎大覽》曾引用這一爻辭證史:
武王勝殷,得一虜而問焉。曰:“若國有妖乎?”虜對曰:“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此吾國之妖也。”一虜對曰:“此則妖也,雖然,非其大者也。吾國之妖甚大者,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此非貴虜也,貴其言也。故《易》曰:“惣想,履虎尾,終吉。”
按:履卦九四的意思是箭在弓上,謹慎從事,箭從弓命,故獲終吉。箭象徵日,故為大,所以《呂氏春秋》在《慎大覽》里引用。弓和箭的關係,如同君臣關係;箭從弓命,如同臣從君命。箭不從弓,臣不從君,自是國之大妖。射箭如人之有言,武王貴言,即是貴射。《呂覽》假託古事,意在言外,僅於言內求意,流於皮相,有損於讀書的趣味。
依託史事說《易》者,尚不乏其例:
趙簡子將襲衛,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後反。趙簡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謀利而得害,猶弗察也。今蘧伯玉為相,史鰌佐焉,孔子為客,子貢使令於君前,甚聽。《易》曰:‘渙其群,元吉。’渙者,賢也。群者,眾也。元者,言之始也。‘渙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賢也。”趙簡子按兵而不動。(《呂氏春秋•召類》)
按:史默引用的是《周易》渙卦六四爻辭。
又如黃歇說秦昭王:
《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也。吳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也。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設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王禽於三江之浦”。智氏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反之,殺智伯瑤於鑿台之上。(《戰國策》秦策四)
按:春申君所引《周易》為未濟卦卦辭。月至下弦,先明后暗,故是未濟。
荀子也曾引《易》論史。《荀子•大略》:
《易》曰:“復自道,何其咎?”春秋賢穆公,以為能變也。按:秦穆公與晉爭霸,敗於殽,從此放棄東進政策。《公羊傳》賢之以為能變。
“復自道,何其咎”為小畜卦初九爻辭,指日在子時。荀子以為能變;《呂氏春秋•務本》用以比喻務本治民的道理:
安危榮辱之本在於主,主之本在於宗廟,宗廟之本在於民,民之治亂在於有司。《易》曰:“復自道,何其咎,吉。”以言本無異則動卒有喜。
《序卦》雲:“夫婦之道不可不久也,故受之以恆。”其上似存缺文,因其未明言咸卦。《荀子•大略》釋咸卦,可補《序卦》之缺:《易》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聘士之義,親迎之道,重始也。
荀子解《易》,有不同於《易傳》者。如《荀子•非相》:
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辯,君子不聽。法先王,順禮義,黨學者;然而不好言,不樂言,則必非誠士也。故君子之於言也,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故贈人以言,重於金石珠玉;觀人以言,美於黼黻文章;聽人以言,樂於鐘鼓琴瑟。故君子之於言無厭。鄙夫反是,好其實而不恤其文,是以終身不免卑污庸俗。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
按:其所引為坤卦六四。象曰:“括囊無咎,慎不害也。”又《文言》閂:“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蓋言謹也。’”《易傳》只說謹慎避害,明哲保身,並許其為賢人;荀子卻斥之為腐儒。彼此見解各異,由於立場不同。
坤卦六四為月晦,象徵奴婢潛伏。《易傳》本於儒家立場,同情奴婢。言者,射也。不宜於射,自不可射。荀子立場,業已轉向法家,仇視奴婢,罵之為終身不免卑污庸俗。小人既巳道消,君子道長,決不可無咎無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