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前372年-前289年),名軻,字子輿(待考,一說字子車或子居)。戰國時期魯國人,魯國慶父後裔。中國古代著名思想家、教育家,戰國時期儒家代表人物。着有《孟子》一書。孟子繼承併發揚了孔子的思想,成為僅次於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師,有“亞聖”之稱,與孔子合稱為“孔孟”。
孟子(公元前372~前289年),名軻,字子輿,戰國時期鄒(今山東鄒縣東南)人。在先秦諸子中,孟子是對《周易》琢磨最透、領會最深、發揮最為出色的人,其特點是不講卦爻,不拘泥文字,不分義理象數,只注重它的精神實質,而又能融會貫通,運用於實際。
在整部《孟子》中無一處提及《周易》,更無一處引用《周易》,而其言論卻處處充滿了《 周易》思想,處處閃耀着《易》理的光輝,而特別善於在一些具體問題的闡述中自然而生動地將《易》理的奧秘精微發揮得淋漓盡致。其突出的有:
一、對繼善成性思想的發揮
《易》的主旨在《干》,而《干》的主旨在善。《干》卦卦辭:“元亨利貞。”《 易傳·文言》解釋說:“元者善之長也。”《易傳·繫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 之者性也。”元者始也,天地之始是什麼性質的呢?《文言》說“善之長也”,《繫辭》說 “繼之者善也”。《文言》說善是就既成的天地而言的,所以說“善之長”。《繫辭》說善 是 指未成的天地而言的,所以說繼之者善也,都是說的天地的本質是善,其具體表現是能覆載萬物,生成萬物,一片仁慈之心,所以說“天地之大德曰生”。推之人事,人的本性是什麼 呢?是與天地一致為善呢,還是與天地相反為惡呢?或者從天地的兼收並蓄引伸出有善有惡、 無善無惡呢?在這個問題上,孟子高揚人性本善的大旗,兩千餘年來深刻影響着中國的倫理道德。
孟子認為,人之性善,是先天的,而不是後天的,是“我固有之”的,而不是來自外部的。 何以見得是我固有而非外來呢?他舉出了“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來論證自己的觀點。孟子說 :“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 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孟子·公孫丑上》)
何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孟子舉出了上述的例子,一個小孩眼看就要掉進水井了,凡是看到了當時情景或是聞到哭聲的人沒有不十分緊張恐懼,擔心害怕的,惟恐小孩掉了下去,為什麼會有這種心理呢?孟子排除了各種外來的因素,認為是生來俱有的不忍人之心,這就叫本性。於是據以推斷:“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而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 心都是美德,都是善,可知人的本性是善。
孟子不僅認為善的本性是人固有的,由善引伸擴展的仁義禮智也是固有的。孟子據此推論說 :“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 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
孟子不把仁義禮智看成是一種教化的結果,而視為是人本身固有的良知良能。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而知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孟子·盡心 上》)“孩提”指一歲左右的小孩,能孩孩發笑,故叫“孩”;知道要人提抱,故叫“提” 。人在“孩提”之際,應該說還未曾受到社會的影響,卻知道親自己的親人,由此可知良能良知都是天生的,而不是後天才有的。
告子不同意孟子人性本善的說法,認為人性無所謂善惡,然而可善可惡。他以流水作比喻說 :“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與不善也,猶水之無 分於東西也。”(《孟子·告子上》)
告子以水流無分於東西來比人之性的無分善惡,認為全是外界的影響所致。孟子反駁說:“ 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 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 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同上)
水的流動確實是不分東西的,往東流,往西也流。然而卻分上下,往上不流,往下則流。孟 子認為,不分東西不是水的本性,分上下才是它的本性,水的本性無有不下,就像人的本 性無有不善。水是不是也有向上流的時候呢?有。但那是勢使之然,而不是它的本性。比如 ,你對着流水猛一掌,它可以超越你的面頰;如採取特殊的處置,還可以引向山頂。而無論 是超越面頰和引向山頂都是“勢”所使然,並非水的自然本性。既然水的趨下之性可以逼而使之向上,人的善的本性亦逼而使之成惡也就成了自然之理了。
孟子以水比性的這段議論儘管不無牽強,但也不是全無道理。人之為不善不一定全由誰強制 ,但環境的影響至關重要。一旦環境形成了一種不善的勢,許多本來是善的,也會變成不善 ;不是自己願意變,而是勢所使然,不得不變。比如在盜賊滿山的地方和時代,凡有為盜條 件者很少不為盜,原因是形勢所逼,不為盜無以自存;不是錢米無着不能自存,而是直接威 脅着生命安全不能自存。於此時也,只有加入諸盜一夥,才能自保,否則必遭戕滅。在這種 情況下,要使人不為盜,就必須折盜之勢,徹底剿滅山中之盜,但山盜 並非那麼好剿,剿 完這山有那山,剿完此地有他地。故明儒王陽明提出不但剿山中賊,還要剿“心中賊”。賊 從何來?這倒不是“人固有之”的,而是社會造成的,分配不公,政治腐敗,惡吏橫行,不 敢言而敢怒,於是就有了山中賊,也有了“心中賊”。
告子覺得孟子用水性比人性不切,因為人與水並不同類。所謂不同類,是指人是有生命的, 而水則是無生命的,於是指出:“生之謂性。”(《孟子·告子上》)意思是說性只能存在於 有生命的活物中。水非活物,故不能與人比。但即使同是活物,也不一定有相同的本性,於 是孟子反駁說:“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
孟子是雄辯家,能輕而易舉地擊敗對方,儘管也經常夾雜一些詭辯。那麼人與牛狗的本性究 意是同還是不同呢?對此,朱熹作過一條長注。朱熹說:“性者,人之所得於天之理也;生 者,人之所得於天之氣也。性,形而上者也;氣,形而下者也。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亦莫 不有是氣。然以氣言之,則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 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無不善而為萬物之靈也。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 所以然者,蓋徒知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而不知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孟子以是折之,其義精矣。”(同上)
朱熹在這裏實際上將性分成了兩種,一是先天之性,一是後天之性。進而又把先天之性說成 氣,後天之性說成理。並以先天之性為蠢然的知覺運動,後天之性才是粹然的仁義禮智。這樣,算是把同有知覺運動的人與動物的性區分開了,孟子正是用這點來反駁告子的。所以朱 熹讚揚說“其義精矣”。但這個思想卻不合於《周易》。《繫辭》說:“一陰一陽之謂道, 繼 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善是繼道的結果,而性是成善的體現,因道而有善,因善而成性 。
《禮記·中庸》也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也認為“性”是上天 賦予的,是由道所規定、所統率的。至於仁義禮智等社會道德和行為能力,乃是修道設教的 結果。可見朱熹所謂的蠢然,粹然等等只不過是朱熹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周易》的思想 ,因而也不全是孟子的思想。
人性的善惡問題本來是個很複雜的問題,時人已有各種不同的主張,以此孟子不得不經常面對不同的觀點展開辯論。一次,公都子在轉述了告子的性無善惡說之後向孟子提出疑問說: “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民則好暴。或曰有性善,有 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叟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 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孟子·告子上》)
公都子在這裏提出的是有關善惡的一連串問題,目的是為了論證性無善惡。提問一連列舉了四種情況,一是從社會風化說,文武之時好善,幽厲之時好暴,說明人性可以導之使善,可以誘之惡;二是從周圍影響說,大聖人帝堯為君,竟還有象這樣刁蠻不規之徒;三是從血 緣關係說,瞽叟這樣不慈不義的父親竟生下了舜這樣的善良兒子;四是從家庭教養說,暴君 紂王,他的親叔叔微子、比干,卻又都是好人。這些現象該如何解釋呢?孟子回答說:“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就是說性善雖是人的本質和本能,但必須啟動、發揚,性動曰 情,不啟動發揚,仍然只是潛在的性。那些行為不善的人,並不是他不具備這種本能和本質 ,而是沒有發揮這種本能與本質。故接着孟子又說:“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 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數之一倍叫倍,五倍叫蓰。“或相倍蓰而無算者”,意即背離 人的本性走得很遠。“無算者”,無可數計。眾多背離人的本質而走得很遠的人,都是因為 自己不去尋求,不加發展,所以善的本質無從體現,但不能因此就可以否定善的本質。為了 說明這個問題,孟子用牛山之木作為例子,並從而展開議論說:“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 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 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 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 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 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 莫知其向,唯心之謂與?”(同上)
濯濯,光潔貌,有如用水清洗一般。牛山好好一片森林,只因為他距城市太近,被砍伐一光 。本來它還有再生的能力,無奈光山又成了牧場,牛踩馬踏,於是就成了光禿禿的山包了。 那些不了解此山歷史的人從眼前的現象出發,以為它從來就是一座不長草木的光山,自然不 合乎事實。據此類推,人也不能以現象當本質。人的仁義之心也和牛山能長樹木一樣,本來 是存在的,只是因為良心的放縱,就像樹木之於斤斧,旦夕砍伐,被毀壞了。因為毀壞的程 度過大,以致失去了再生的能力,於是離人的本質越來越遠,而離禽獸的本質越來越近,最 終竟等同於禽獸,但我們決不能因為他已經成了禽獸而否定他曾經存在過的人的本質。最後 ,孟子綜合人心與山木說:“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消者亡也,不得其養,有物也會消失,也會泯滅, 充分強調了後天的作用。
那麼,如何才算是得其養呢?孟子說:“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同上)一暴(溫暖)而十寒, 再容易生長的東西也無法生長。作為社會現象,暴與寒的條件是同時存在的,暴進而寒退, 寒長而暴消,如果不擇暴棄寒,避寒就暴,即使有向好的方面發展成長的願望,也是徒然的 ,所以說“如有萌焉何哉”。
養性不能一暴十寒,也不能因小害大,這裡有個“養”的方法問題。公都子問孟子:“均是 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孟子·告子上》)孟子問答說:“從其大體為大人 ,從其小體為小人。……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
孟子認為,大人之所以能成為大人,是因為他能養其大,即陶冶其心志,注意思考,不蔽於 耳目,一事當前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見解,這就叫立其大。然則什麼叫小呢?孟 子說: “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為其養小以失大也。 ”(《孟子·告子上》)飲食之人指專門講究吃喝的人。
孟子以為養心為大,養體為小。大人着意有養心,有思想,有境界,故成大人,小人一味養 體,飽食終日而無所用心,故成小人,這就是孟子著名的養心與養體之說 。這裏的大人、 小人不是權力大小之謂,而是有無德行以及德行高低之謂。
如何養心呢?孟子認為養心的最大要領在於寡慾。孟子說:“養心莫善於寡慾。其為人也寡 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孟子·盡心下》)存與不存 ,指的是人的善的本性。為人寡慾,雖然也有不能保留和發揮善的本能和本性的,但為數 極少。為人多欲,雖然也有能保留和發揮善的本能和本性的,為數也極少。這裏,孟子作了有條件的判斷,沒有絕化。而其強調善的本能和本性,卻是始終如一的,對《周易》繼善成性思想的發揮是充分的、大膽的。
二、對幹道剛健思想的發揮
剛健是《周易》一個至為重要的思想,它貫穿於全書,更集中反映在《干》卦。干是天,天 就是剛,就是健,就是高明,就是博大。剛健是天的本質特點,也是幹道的本質特點。惟其剛健,故能為勿用之龍,能作在田之龍。惟其剛健,才能“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也惟其 有不斷的奮發進取,而且知進知退,才能躍于田,才能飛於天,才能不作有悔的亢龍。故《 易傳·大象》概括《干》卦的主旨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就是通常所說的剛 健之氣,孟子一生,最注重這種剛健氣質的修養,也最看重自己的這種氣質。一次,告子問 他,什麼是他所長。孟子回答說:“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告子又問:“敢問何謂 浩然之氣?”孟子回答說:“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孟子·公孫丑上》)
浩然之氣是什麼氣呢?孟子作過許多解釋,概括起來,就是至大至剛。至大是至為廣大,至 剛是無比剛健。但這至大至剛的氣並不是生來就有的,是需要培養的,“直養而無害,則塞 於天地之間”,一直培養而不加損害,它就能充塞於天地之間,這和《彖傳》說的“大哉干 元,萬物資始,乃統天”的氣勢是一致的,與《干》卦九三爻辭“君子終日乾乾”以及《象 傳》“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精神是一致的。
朱熹為了使孟子的養氣說與性善的思想相一致,為之作注說:“至大,初無限量;至剛,不可屈撓。蓋天地之正氣,而人得此生者,其體段本如是也。”朱熹從人性本善的思想出發,以為這浩然之氣是生來就有的。原本是天地之正氣,人得氣而生,所以“其體段本如是也” 。朱熹的解釋雖然與性善的思想扣得很緊,惜乎失之迂闊。果真如此,則懷抱里的嬰兒其氣 必是更加剛大的了,因為他剛從天地那裡下來,其氣未曾受到後天的任何損害。
朱熹的解釋也不全是自己的見解,是根據程頤的思想來的,只是着意發揮了程頤思想中不合理的一面。程頤說:“天人一也,更不分別。浩然之氣,乃吾氣也,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一為 私意所蔽,則然而餒,卻甚小也。”(《均見《四書集注·公孫丑章句上》)程頤從天人合一的觀點出發,也認為這浩然之氣“乃吾之氣”,是人生來固有的,但它着意強調的是養與 不養的問題。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一為私意所蔽則然而餒。“乃吾氣也”,雖然也 是說氣為人所固有,但強調的程度遠不及朱熹。
然則孟子所說的浩然正氣究竟是他原本有之的?還是養而成之的呢?孟子自己也沒有說得十分 清楚,既像原本有的,又像養而成之的。實際的情況是既有原本的,也有養成的。原本有的是事物的本質,是內在的因素,是可養的基礎。惟其有此基礎,才有養的可能,才有至大至 剛的前途和發展。也惟其有養,才能成為浩然之氣,才能發展成至大至剛。這點,從孟子 對 氣的性質和養氣原則的解釋可以得到證實。孟子說:“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 ”(同上),加配了義與道之氣,自然不是先天的自然之氣,而是社會化了的人倫之氣了,它 的 成份是既有義,又有道。這有義有道之氣,不可能是朱熹說的“初”時的氣。但朱熹為了自 圓其說,在註釋中加以發揮說:“配者合而有助之意,義者人心之裁製,道者天理之自然。 餒,肌乏而氣不充體也。言人能養成此氣,則其氣合乎道義而為之助,使其行之勇決,無所 疑 憚;若無此氣,則其一時所為,雖未必不出於道義,然其體有所不充,則亦不免於疑懼,而不足以有為矣。”(《四書集注·公孫丑章句上》)
朱熹這則註釋既堅持了“浩然之氣”的固有性,同時又將此氣客觀化,以為原本存在這樣一種氣,有此氣則如何如何,無此氣又如何如何。而孟子並無此意。孟子是說人要養氣,要持之以恆,養而無害,這氣就能 至大至剛,塞於天地。但養的過程必須配以義道,否則就會疲乏不振。義與道是什麼?就是 思想,就是品德。“無是,餒也”,這是必然的,因為沒有思想內容的純自然之氣不可能持久,不可能有戰勝各種艱難險阻的力量 。孟子說的是氣的性質和養氣的方法,而不是說有這麼一種配製好了的現行的氣。
那麼,義與道究竟要如何配氣才好呢?孟子說:“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 心,則餒矣。”(同上)就是說氣要充滿着義,以義率氣,集義以生氣,做到氣到義到,氣義一體,而不能使義成為外來的東西,這樣,才能大,才能剛,才能浩然充沛而不乏不餒 。否則,“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不慊於心即於心有不滿足,不愜意的感覺,只要一出 現 這種感覺,這氣也就餒了。所以,孟子的養氣實際上是養義,只有為人光明正大,才能有浩 然正氣;有義則有氣,無義則無氣。孟子這段話的核心在於“集義”。義應如何集,也有講究,孟子提出了“勿正,勿忘,勿助長”的三勿原則。孟子說:“必有 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同上)預期曰正,勿正是說不能在事先拉開架勢。心勿 忘是說心不離義,勿助長說的是不可脫離實際達到的程度而人為拔高,故作姿態。為了說明 不可助長,孟子還舉了宋人拔苗助長的故事。說明人的集義養氣的功夫,有如禾苗之自然生 長,有一個必需的過程,任何企圖尋找捷徑、人為助長的做法都是不能湊效的,“助長”的 結果只能是“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集義養氣,目的是為了提高自己的氣質,養成良好的剛柔並濟的理想性格,那麼什麼才是理 想性格呢?孟子曾以古代名人為實例作過比較。孟子說:“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 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 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聖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願,則學孔 子也。”(《孟子·公孫丑上》)伯夷、伊尹、孔子,古之三聖,其氣自然都是至大至剛,充 沛天地,但卻並不同道,即他們各自的性格不同。伯夷至剛不柔,他的原則是擇時進退,以 保持着 自己的正氣不被他物沾污。伊尹化剛為柔,進而不退,以自己的正氣感化他人。孔子有剛有 柔,因時進退。三者比較,孟子說他都做不到,但他願意學孔子。實際上也只能學孔子。如 學伯夷,高潔不污,最後只能餓死首陽山。如學伊尹,又只能是傳說中的英雄,很難成為事實。只有孔子,因時俯仰,能進則進,能退則退,這才是比較現實可行的態度。
孟子認為,在與人的交往上,剛直的原則是必要的,但不能過嚴,也不能過寬。過嚴則形成孤傲,過寬則失於簡慢,孤傲、簡慢都不符合剛直的原則。他舉出了兩位古代名人作為例子 ,一是伯夷,一是柳下惠。孟子說:“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立於惡人朝不與惡人言。立於惡人朝與惡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推惡惡人之心,思與鄉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是故諸侯雖有善其辭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窮而不憫。故曰,爾 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惻,爾焉能渙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公孫丑上》)
伯夷是以高度的原則性著稱的,連別人的帽子戴得不正他都要生氣。柳下惠則相反,和誰都能交往。雖則交往,但決不受他人影響,哪怕是嬌艷女人袒臂露胸站在身旁,也不為所動, 這就是燴炙人口的柳下惠坐花不亂的典故。兩人的共同點是任何時候都不為外界的不良傾向 影響自己。其不同點則是方式絕殊。對待不良傾向,伯夷是“望望然去之”,而柳下惠則“ 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兩者都十分可貴,十分難得。但孟子認為兩者都不可取。他作出評價說:“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同上)
何謂隘與不恭,宋人孫爽解釋說:“此孟子復言伯夷之行失之太清而不能含容,故為狹隘。柳下惠失之太和,而輕忽時人,故為不恭敬。然狹隘與不恭敬是非先王所行之道,故君子不由用而行之也。”孫爽認為:狹隘太清,不恭太和,故先王不行而君子不用。太清必然脫離 群眾,使自己孤立;而太和則難以自持,真正能“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 而不能浼者,恐怕也就只有傳說中的柳下惠了,故不可提倡。雖然如此,但孟子仍然肯定伯夷、伊尹、柳下惠為人的典範性,以及其人格的社會意義。孟子說:“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 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 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孟子·萬章下》)
孟子雖然聲稱他要學孔子,但一生最推崇伊尹,也最維護伊尹,原因是伊尹起於畎畝,位至卿相,匡君救民,改天換地,完整地體現了一個充滿浩然之氣的大丈夫性格。為此,孟子對 伊尹的歷史和行事曾着力進行了宣染。《孟子·萬章上》篇記載說:“萬章問曰:人有言伊 尹以割烹要(邀)湯,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祿之以 天下,弗顧也;系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 。湯使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 哉?湯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與我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 舜之君哉?吾豈若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 知,使先覺覺后覺也。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 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吾聞其以堯舜之道要 (邀)湯,未聞以割烹也。”
伊尹最初究意以什麼身份見湯,如何得到湯的賞識和信任,說法不一,但在孟子的筆下,伊尹是一位以義道配氣最為完美的聖人。其最為難得共處,不在位能樂堯舜之道,非其義不取 ,非其義不顧;在 位能行堯舜之道,以天下為己任,“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 。(《孟子·萬章上》)
孟子稱道伊尹,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這就是伊尹在朝,不僅管民,而且管君,支持一切正義的人和事,反對一切不正義的人和事。孟子宣揚說:“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例,伊尹放之桐。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 於桐處仁遷義三年,以聽伊尹之訓己也,復歸於毫。”(同上)
太甲是太丁之子,成湯之孫。太丁去世比成湯早,故不得立。湯死,太甲尚幼,故立了太丁之弟外丙,外丙死,再立仲壬。太甲稍長,繼位為君,因為顛覆湯時成法,被伊尹放逐。宰相從來是受皇帝管着的,而伊尹卻敢放逐無道的太甲,其氣之正,之大,確乎已塞於天地之 間,無可復加了。這就是孟子所說的至大至剛。
孟子有一個可貴的思想,認為皇帝並非一定要誰才能做得,有德者當之。他的原則是:“是以惟仁者而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眾也。”(《孟子·離婁上》)所以當齊宣王 問他關於卿大夫的職責時他明確回答說:“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孟子 ·萬章下》)易位就 是挪動位置,把台上的拉下來,換別的人上去。孟子此語一生,致使宣王“勃然變色”。而這正是孟子浩然之氣的本質表現。什麼叫浩然之氣呢?孟子借與人討論何謂大丈夫問題時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大丈夫者,胸中有浩然正氣而不可屈撓侵奪者也,而這正是幹道的剛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