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智慧《易傳》的作者把《易》的辯證觀展開了,他是約略探尋着自然的理法。假使他向前更進一步,他可以導引出一個必然的革命的實踐。就是順着自然的理法,扶植弱者,被支配者,促進戰鬥,促進變化。然而他沒有走到這一步,他卻把方向轉換了。
天地之道恆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觀其所恆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彖下傳•恆》)
他在不已之中看出恆久出來。變化儘管變化,但是變化總要變化。變化的形象是相對的,變化這個道理是絕對的。這個絕對的道理是恆久不變。只走到這一步,還不算錯誤,因為變化本來是絕對的。但這絕對與相對依然相符,就是變化的意義隨時在變化,所以變化只能看成相對的絕對,然而他卻把它看成絕對的絕對了。
這個要求,根本是佔在支配階級,想保持支配權的恆久。更進一步,他把這絕對的恆久化成本體,依然把世界雙重化了起來。
《乾》《坤》其《易》之蘊耶?《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諸天下之民謂之事業。(《繫辭上傳》)
道,我們知道本來是老子的本體觀,這兒輸人來變成絕對恆久的至高理性。於是辯證觀倒立起來了。本來是從天地萬物看出來的道理,卻一變而為產生天地萬物的至高的存在。這個存在是“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的,空間也不能範圍它,時間也不能範圍它,它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存,它“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萬事萬物萬理萬化都是裁成的,它是“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的全能全智。
這樣的一個存在當然就是神。
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
陰陽不測之謂神。
道即是易,易即是神。
,就這樣辯證法一變而與形而上學妥協,再變而與宗教妥協。絕對的愈見絕對化了,相對的只是由它的仁義的性情表示出來的盛德大業。
只是這一着——肯定宗教——還看不出儒家的苦心,還要更進一步。
宗教是肯定下去了,有了宗教便不能不有教主——其實是有了教主然後才有宗教。這教主是怎麼樣的人呢?就是“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遠,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遠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的“大人”了。這樣的大人便是聖人,是應該奄有天下的。
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
崇高莫大乎富責,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
聖人之大寶曰位。
這涎登大寶的聖人——大人,與《易經》上的大人稍微不同,《易經》上的大人是物質上的貴族,這兒的大人是精神上的貴族,這樣的貴族才能做人主與教主。在這兒政教合一的原始政體才合理化了,這正是士大夫階級的哲學。更明白的說,就是因為士大夫階級做了統治者,所以不能不找出這一番哲理來做自己的根據。
一切都得着根據了,一切都合理化了,但這個秘密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這應該把他神化起來,聖化起來。古人的迷信儘管是迷信,然而有用是多麼有用的。所以
(1)神道設教
天生神物,聖人則之。
(2)鬼神的肯定
精氣為物,遊魂為變。
(3)享祀的肯定
顯道神德行,是故可與酬酢,可與祐神。
(4)卜筮的肯定
探頤索隱,鈎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麈賽者,莫大乎蓍龜。
就這樣在原始人是自然發生的宗教的騙局,到這兒竟成為有意識的愚民政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