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哲學博大精深
本體詮釋學是當今最具原創力的哲學體系,是最為重要的將《周易》哲學體系化的思想建構。《周易辨證》易經詮釋學在清晰闡發經傳本意的基礎上,對《周易》的哲學思想進行了闡發。每一卦的詮釋都先揭示卦所表達的天地自然之道,及該卦在自然之道中所處的時勢,然後把這個道與時勢,作為對人類社會的整體制約,從而決定人們應當怎樣去行動。古人把這種自然規律與社會規律的統一性,稱作是天人感應,要人們去究天人之際。在屯卦,天地始生萬物,時勢艱難,犹如人類社會正從蠻荒向文明發展的開闢階段,故要推舉首領,分群立國,先把人組織起來,才能生存發展,所以象辭說君子要努力經營組織。顯然,《周易》認為自然與社會是統一的,作者把人看作是萬物之一,同萬物一樣受天地之道的支配。很自然地,社會規律應受到自然規律的制約,自然規律是一切規律中最基本的規律。
易經是儒家、道家思想的共同源頭。儒道兩家在處理人與自然社會的關係上有較大的區別,儒家主張濟世,道家主張無為,而易經作為行動指南正是二者的統一。天道循環是自然常理,君子效法天道,就應當崇尚此理,不能違天逆常,要順時適變。在陽剛生息之時要順應,在陰柔生息之時也要順應。這是為什麼要“順”的道理。但陰柔的生息確實又不利於君子,因此又不能消極順應,還要加以制止。只不過制止的方式不是對抗性的,而是因勢利導。這種順應與道家的思想不同。道家是一切順其自然,不要人為。而《易》的思想是既順其自然,又作人為的努力,加以控制。陽剛生息時要推波助瀾,陰柔生息時要“順而止之”,不是完全聽其自然,也就是要把客觀必然性與主觀能動性結合起來。不認識客觀必然性,不順強止,就是不明“天行”;沒有主觀能動性,“順而不止”,就流於道家的“無為”,完全成為“天行”的奴隸。《周易》的這種思想十分可貴。在認識世界方面《易》與老莊思想有一致的一面,在改造世界方面,《易》與老莊思想不盡相同。
“時”與“中”是《周易》里非常重要的兩個概念。《周易》要求人們在道德修養上要符合“時”、“中”。中即孔子講的中庸之道。所謂中庸,實際上指的是在天地自然之道的正中運行。所謂“時”是指與時勢一致。天地自然的運動有它的時序,時序的不同階段所形成的時勢就不同,時勢是隨時序而變化的。人要順應天道,就必須按照時勢經常調整自己的行為,使自己的言行與時勢保持協調一致,簡言之就是要順時應變。人處在複雜多變的社會時勢中,要識時務,隨形勢的變化而變化,不能墨守成規。能時能中,人的行為才符合天地自然之道,保持正確,從而趨吉避凶。
現代許多人對《周易》中的“命”有誤解。《周易》里不時提到“命”,對命的認識與今天的說法不盡相同。《周易》講的命是與時位相關的一個範疇,即在天地造成的時勢中所處的特定位置,這是一種客觀條件的拘限,誰也不能超越。在客觀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去行動,就是順應天命,即可獲吉,絕不是讓人們坐等好運的到來。不顧客觀條件盲目行動,那是逆天命,逆天命就會遭凶。《周易》既反對盲動,又鼓勵人們順應規律去活動。知道自己所處的時勢地位和應當活動的規律,這就是知天命。實際上,“命”是客觀條件對人的限定,是自然與社會法則對人的制約。今天講的命定論,不是《周易》的"命"的含義。中國有句古話,稱作“知天命,盡人事”,對待命運的態度是比較积極的。
“鬼神”也是被廣泛誤解的概念,通常鬼神被視為不可知的東西,其實《周易》所說的鬼神是可知的。精氣凝聚起來就是物,精氣遊離出來就是變,鬼神就是事物的精氣遊離變化狀態,也就是遊魂。氣是《周易》講的陰陽二氣,精是元氣鍾聚的具體化。《易》認為陽氣賦予萬物精,陰氣使萬物生出形體,從形體中遊離出來的精氣就是鬼神,這種變化在幽暗中進行,觸見不及,所以才顯得神秘。當人們揭示了陰陽運動的基本規律,這種神秘的變化,也可以了解,這是《周易》中的鬼神可知論。要而言之,鬼神主要是指大自然變化中的一種隱秘形態。《周易》確是有鬼神論,這是事實,不過《周易》講的鬼神與後人講的鬼神偶像不是一回事。
我國傳統社會實行世襲制,兒子繼承父親的職位。父親死後,儒家思想主張“慎終須盡三年禮,追遠常懷一片心。”“三年不改父之道。”《周易》不這樣看,認為父輩把大業傳下來,同時也會把積弊帶來,兒子應當革除弊政,使父輩的基業能長久流傳,這才是亡父最根本的願望。如果沿習弊政,把大業中途葬送,反而不合亡父的遺願。所以改革久安之弊,勵精圖治,銳意進取,正是蠱卦所說的“干父之蠱”。這不是儒家那種“三年無改”的愚忠之孝,而是領會了祖宗的根本願望,积極地把它實現。由此可見,《周易》對忠孝的認識要比後代的儒家思想深刻得多。
卦的消息體現了陰陽軒輊是易經詮釋學的基本思想之一。卦的消息變化是《周易》的內部組織規律。陰陽的消長都不是驟變,而是漸變。陰陽二氣之中,陽氣是創生的、主導的,陰氣則是順動的,終成的。陽氣是活性的,具有生命力;陰氣則是收斂、閉藏的。兩者雖是構成宇宙不可或缺的對等因素,但作用並不相同。因此常常褒陽而貶陰,重陽而輕陰。二者不是平行關係,而是有輕重軒輊之別。吉凶禍福是由事物運動發展的陰陽軒輊規律決定的,這個規律就是事物都是在矛盾對立中不斷髮生變化,否極泰來、盛極而衰,萬事萬物各有自己當令用事的時勢,時勢一過,必然會走向自己的反面。《周易》作者認為卦中剛爻是主導、是人才、是君子,柔爻是順從、是庸才、是小人。君子、人才不應當被埋沒掩蔽,而應當出來治世。違背了這個基本法則,全社會都會受困。在困境中,君子能隨時善處,受害則輕。小人怨天尤人,受害則重。
卦變時剛柔爻的推移極好地揭示了事物的對立統一。十二消息卦剛柔爻的推移極為直觀地把陰陽的消長表現出來,把事物的對立統一運動作了形象化的圖示,揭示出宇宙運動迴環無端、往來不絕、永動不息的客觀規律,提示人們在實踐中要遵循宇宙運動的規律,永無止境地前進,並指導人們把握物極必反的規律。不為已盛,盛極知退;不欺弱小,新生可畏,始終把自己放在客觀的位置上。值得注意的是,《周易》並不把乾坤,而是把泰否視為事物變化的轉折點,是否極泰來,泰極否來。否泰是陰陽相對平衡的時期,這就提示人們,應當在矛盾雙方相對平衡的時期,注意把握轉化的契機。天翻地覆的運動,也就是根本上的轉化,正是從這裏開始。
人如何在消息盈虛造成的天時下進行正確的行為選擇是《周易》的根本問題之一。拿遁卦來說,遁卦是退的時勢,但退有退的作用。《繫辭》里說“屈信(伸)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只進不退未必是好事,進退是辨證統一的。“時”就是時勢、運時,是客觀規律發展而形成的獨特環境條件,人要了解自己每時每刻所處的環境條件,據時而動。所以古人講“識時務者為俊傑”,“時務”指的就是“時”。後人把這句話理解偏了,演生出不要立場、變節易德的意思,“識時務”原來沒有這個意思。準確理解“識時”,要與恆卦聯繫起來,人在社會活動中,既要守恆有常,又要隨時而變,這是天道。如果違背天道,一時可能會得到便宜,但遲早要受到天道懲罰。遁卦強調隨時而變的一個方面,要人從宜適變,知幾知權,察微明道,隨時而動。
“合二而一”是《周易》的基本規律之一。以損卦六三“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為例,象辭說“一人行,三則疑也”。意思是一人行走會得到友人,三人同行會產生猜疑。《繫辭·下》解釋這一句說:“天地因蘊,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意為天地陰陽二氣的親密交合,萬物得以濃醇化育;男女精血交構,萬物得以化生,此句正說的是陰陽之間的“致一”,也就是達到一致,從哲學上講就是同一性。對立雙方有同一性,不能加入第三者,加入第三者就破壞了同一性。象辭說“三則疑也”,指的就是加入第三者同一性就要破壞,相互猜忌。在《周易》的哲理中,“合二而一”是存在的,天地要合二而一,男女要合二而一,萬事萬物對立雙方無不合二而一。
矛盾的絕對性可以通過對既濟卦的詮釋體現出來。從卦畫上分析,經過乾坤的矛盾運動,直到第六十三卦才達到三個剛爻居剛位,三個柔爻居柔位,走向和諧統一。這在剛柔的推移中應當是最為理想的境界。然而就是在最為和諧的統一之中,三個柔爻的每一爻之下都乘着一個剛爻,這種柔上剛下的狀態,並不符合剛上柔下的本然秩序,显示出在和諧統一中潛伏的矛盾,說明宇宙的運動不會到此結束。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完美統一,矛盾運動才是絕對的。從卦名上看,既濟是一個大階段循環的完成,是運動臻於完美的階段,但這個完美並不是事物運動的終結,而只是運動變化相對的穩定,既濟之後接着是未濟,一個大的新周期正是在穩定中埋伏下重新變化的條件。卦辭明確指出“初吉終亂”,正是要告訴人們,一個階段的完成與統一就是下一個階段矛盾運動的開始,正是矛盾的絕對性才造成世界變化運動的無限性。宇宙中沒有一勞永逸的事情,也沒有絕對的完美,人類應該認識這種規律,使自己的行動永遠保持與天道的一致性,向更加完美不斷靠近。《周易》雖然沒有明確提出“矛盾絕對性”,但已經包含了世界運動的這種規律,並把這種規律通過獨到的表達方式描述了出來。
六十四卦向人們描述了一個大的運動周期,以後的運動還會按這種周期的方式出現,這樣就概括了無窮永恆的哲理。但這不能看作是循環論,而是向人們揭示宇宙運動的周期性特徵。宇宙的發展運動是無窮的,而運動方式卻是周期性的,這與認為宇宙運動是呈螺旋式上升的規律異曲同工。有周期性就會形成螺旋,有無窮性就會上升。《周易》里講“日新”,在原軌跡上循環就不可能日新,因為循環論是有窮的,只是在原來的軌跡中循環。程頤說:“未窮則有生生之義”,可見《周易》絕不是簡單的循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