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繫辭傳:乾知及良知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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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繫辭傳:乾知及良知三義

  (《繫辭·上傳》第一章) 乾坤是兩個基本原則。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周易·繫辭·上傳》第一章)

  “方以類聚。”方:科學方法,先分類,後下定義。處理現象時,主觀方面經過的程序,那是邏輯的。客觀方面,是存有論地講。現象分析就是如此。這是西方的方式。中國人很客觀的,不從主觀方面經過的程序講。

  “方”有沒有解“事”的呢?這個在《爾雅》查不到。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這是圖畫式的語言,不是邏輯語言。取法天象,從天方面講成象,這是一個意思。地持載萬物,從地講有形形色色的個體存在,很具體。“象”是籠統的說。

  “八卦”代表八種現象。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繫辭·上傳》第一章)這幾句話包含重要觀念。乾卦代表創造原則,坤卦代表終成原則。“成”是終成的意思。創造原則是籠統的講法,形式的講、客觀的講。創造之所以為創造的具體的意義在“知”。這個不是圖畫式的語言,是概念的語言。終成所以為終成,凝聚之所以為凝聚在“能”,這個“能”在作成物。

  能,才能。孟子言良能,不是一般說的“才能”。實現(體現)良知之所得者,良能也。本有的,而且普遍的,人人都有。道德的心人人有,普遍的,良能也一樣,必須肯定它不但是本有的,而且是普遍的。

  才、能、資,在中國後來都屬於氣,氣最籠統,屬宇宙論的。氣表現在個體就是氣質,氣質再往前說就是“才”。依朱夫子,“精”、“神”都屬於氣。心、情,都屬於氣,性代表理,這個朱子講得很清楚,決不混亂。但這不合孟子的思想,因此發生程朱、陸王爭論。

  從誠講,神就是形而上,鬼神的“神”則屬氣。

  康德講,feeling也有兩種,一般講的感性的feeling,以及moral feeling都屬感性,都屬氣,屬material。凡情都屬氣,只有理性才是formal(形式),沒有痕迹。嚴格講只有理才屬形式的,形而上的。

  孟子從心說性,本心就是性。良知屬於本心的作用。孟子從道德說“神”,等於《易傳》說:“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這是形而上的。

  鬼神連在一起從陰陽之氣說,不能永久存在的,屬形而下,服從物理法則。理是不能變的,永久存在的。

  上帝也是精神,但上帝沒有跡象,上帝是純粹形式,不能說上帝屬於氣。

  朱子心、性、情三分。心的活動有痕迹呀。心可以上下講,也不是說朱子一定錯,但照朱子的講法,孟子沒有了。

  知道而不行動是空知。但知愛親就愛親,知道愛就會愛,就有表現。知是心的活動。

  “乾知大始”,這個“知”不要馬上想成“良知”的知,也不是“知道”的知。乾元本身就是始,不是本身之外知道有一個大始。

  “知,猶主也。”這個朱子注得對。主,主管的意思。乾主始,坤主終,或日:坤主成。

  “知”原有兩義,不但是橫列的,知道的“知”;而且是縱貫的、存有論的,存有論的“知”是“主”的意思。語句上,“乾知大始”之知,只有“主”義。

  “坤作成物”是終成原則,終成原則是體現原則。如何使“乾知大始”具體化(靠坤作成物)。“作”就是終成,有它才能成具體的個體。表現那個“形式”在質料因,主動是形式因。這個道理中西相通,頭腦差不多,不要以為有了不起的差別。

  “乾以易知”。王龍溪說,這個地方“知”作“主”解成嗎?聶雙江無詞以對。其實這個地方也可以作“主”講,“乾以易知”就是:乾以易的方式主。朱子解“乾以易知”的“知”為“知道”。不徹底。前後不一致。

  依照乾的健而動的本性,它作為大始是以“易”這個方式,不要經過什麼麻煩的手續。所以說“乾以易知”。為什麼簡易呢?因為順它本性就能主。

  孟子說的良能,良知覺得這樣對,你就這樣做。氣的成分就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王陽明說的“知行合一”。

  “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這一大套是作文章,講簡易。

  “乾知”作一個名詞,等於良知,這是王龍溪的講法,不是《易傳》原義。語義上是不成的,語句上不成。但道理上看,也就是哲學上講,我們做一個詞,把良知等同乾知,造一個新詞,那是通的。

  說到具體就是“心”。理性的心,不是氣性的心,氣性的心不能是創造原則。從心過渡到良知也不容易,從孟子到王陽明一千多年呀。這個心是根源的道德的心,其本質作用是良知。這個良知代表活動,代表虛靈明覺,不是知識活動。良知知是知非,知善知惡,不是科學知識上的是非,不是知一個對象,不能從及物方面了解這個知。道德價值上的知,從及物的知收回來而虛靈明覺,決定一個方向,它就是主宰,給我們一個存在的道德的決斷。不是從“知”字往外看,看知的對象,是收回來,看它的主宰。

  王陽明的貢獻就在這裏,拿良知等同本心。把四端之心的知提上來。以前以“仁”作主,仁是本心。

  王陽明《詠良知》詩:“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良知是獨知,它是超越的,它本身是絕對善。

  王學“良知”有三義:

  一、良知的主觀意義、道德意義。良知知是知非,相當康德說的“良心”。主觀意義是取活動意義,康德說感性也很好,光有天理沒有感性也不成。

  二、客觀意義。良知從虛明靈覺的活動這方面講,這是主觀不錯。從良知的靈知明覺講是主觀意義。我不能替你覺呀。但這個主觀是客觀的主觀,良知本身是天理。客觀不一定是對象意義的客觀,這是理的意義的客觀。凡涉及理的地方就是客觀。良知作主體,這個主體既主觀也客觀。良知作我們的主體,這主體是客觀的主體。存在主義的主體只有主觀,沒有客觀意義,講熱情,是主觀的主體。

  三、良知的絕對意義。良知是“乾坤萬有基”。乾坤就是天地,它同時是天地萬物的根基、超越的基礎、存有論的基礎(ontological ground)。這個我們叫做良知的絕對意義。良知的這三個意義在中國儒家很容易說得通。儘管孟子沒有說出來,但他也有這個意思。到王陽明說出來,陸象山也說出這個絕對的意義。孟子說:“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已經有這個絕對的意義,這個絕對的意義,你也可以看作存有論的意義。

  講道德的時候,我講良知的主觀意義就夠了,所以這方面講得多,但不等於只限於這個方面呀。這隻是講話的方便,並不是說良知只限於主觀意義。良知的三個意義是一氣的,不能拆開呀。因為良知不只是個感性,像康德說的感受心。良知就是個天理呀。我們講道德的時候光講主觀意義,我們重視第一、第二意義,但三個意義不能拆開,它非達到絕對意義不能圓滿。所以,良知不但是道德的根據,也是存有論的根據。

  如果你知道良知的絕對意義,那麼,王龍溪所說的“乾知”就是就着良知的絕對意義講,他所說的良知是作為大始的良知。從良知的絕對的地位、存有的地位說,乾知就是良知的絕對的意義、存有的意義。良知的存有論意義就是乾知,大始的“乾知”作名詞講,王龍溪這樣講當然不符合《易傳》語句的原義,從《易傳》原來發展到王陽明有一個很長的時間,說出來一句話,了解很困難。客觀道理一定是如此,可以通的,不是王龍溪的發明。王龍溪發明“乾知”這個詞,他把他老師說的“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用一個詞表示。乾知者,就是作為大始的良知可以取得乾元的地位。

  有說王龍溪發展了良知說,王龍溪良知三義是:一、獨知;二、乾知;三、無所思為。這是不通的。“無思無為”是共同性,在主觀、客觀、絕對三義中皆是無思無為。王龍溪有什麼新發展呢?

  要了解良知的三個意義一定要了解本心。良知講到乾知的地位,乾知就代表“心”。這個心是道德心,不是認知心。後來只有羅近溪繼承這個意義。

  畫一個符號當然只是籠統的,文王說它是乾元,仍然是客觀地說。說它是創造原則,也是形式的。“心”才能知萬物。伏羲畫卦是表示天道的客觀意義、形式意義。孔子說“乾知大始”,是表象天道的主觀性原則,只有通過這個主觀性原則,我們才能了解客觀地講的那個道的具體意義、真實意義。那個真實的意義就是我講的intensional meaning(內容意義)。邏輯詞語只能了解外延意義(extensional meall—ing),那是客觀的意義、形式的意義。通過心,良知才能把握住內容意義。黑格爾會思考這個,主觀原則、客觀原則是黑格爾的名詞。

  江右派的王陽明再傳弟子李見羅,他反對王陽明講良知,他以為先秦經典中沒有王陽明“良知”那個知,先秦沒有以良知為體的。他說:“從古立教未有以知為體者。”“二十年前曾見一先輩謂乾知即良知,不覺令人失笑。”(《明儒學案》)李見羅完全不了解良知的三個意義,他完全不是王學了。日本人把王學分很多派,李見羅也立一派。他反對良知,你為什麼還把他放在王學裏面?日本人完全不懂,完全只看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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